第十一章 长安泣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428

  几年之后,慕容冲在河东起兵,率兵两万,进攻板浦,被前秦守将击退,后领残兵八千投奔其兄慕容泓。

  消息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哗然,都嚷嚷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言辞,苻坚则捏着鼻梁骨疲惫的靠在龙椅上。

  曾经殿前死谏要求苻坚处死慕容冲的大臣王猛,看着陛下老了十岁的模样,上前一步,轻道:“陛下,都说养虎为患,可如今,虎也归了山林,陛下无需太过忧心了。”

  苻坚看了一眼王猛,疲倦的闭上眼,半晌才说:“这个江山,朕愧对你。”

  苻坚这样说也是情有可原的。当年苻坚学着刘玄德的模样三顾茅庐,这才请动了隐士高人王猛出山,正是因为有王猛的辅佐,他才把那个侄子皇帝拉下了马,坐上了今天的位置。虽然当时是为了误以为是凤儿的一个秀女,可他坐上了皇位,也算是满足了一把自己的私心。

  而现如今,苻坚并没有管理好这个江山。他倒是大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豪气,可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却并不赞同他这般愚蠢的做法。

  所以,苻坚向王猛道歉。

  王猛行了个大礼,然后道:“不,陛下未曾愧对过臣,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陛下愧对的,正是你自己。”

  是的,这话是没错的,若放在任意一个君王身上,都是可以说的通的。偏偏是苻坚,那就有些没有说服力了。

  苻坚的这一生,本就是为了凤儿而来,什么皇帝啊江山啊的,于他而言,不过一场过眼云烟。他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初心,遵循着那颗对凤儿至真至诚之爱的初心罢了。若说真的有遗憾,怕就是,杀了清河公主,让凤皇与自己反目成仇。

  而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个遗憾,却是那个看似柔弱无力的女子,牺牲性命来设下的局。

  清河公主气愤于慕容冲的做法,对于他雌伏于仇人身下,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可是,她到底是他的阿姐啊,她怎么忍心一直恨着他?又怎么忍心让这样堕落可怕的生活和谣言毁了本应翱翔九天的凤凰?

  所以,这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想了一个可以让慕容冲仇恨苻坚,可以让冲弟重新振作起来的计策。她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她也没有那些谋士的花花肠子,她只不过怀揣着一颗对弟弟深爱的心,才堪堪想出了一个杀敌八千自损一万的、同归于尽般的计策:用她的生命为代价,唤起慕容冲的仇恨与斗志。

  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弱女子。纵然有了这个计划,她还是独木难支,无法实行,直到,机缘巧合之下,她遇见了那个闯入深宫的蒙面人。

  那时正值深夜,清河公主望月归来,便发现自己的寝室里躲了一个蒙面人。其实她只要大喊一声抓刺客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可是她见那个蒙面人似乎是受伤了,便一时不忍,没有出声,反而偷偷用了伤药去治他。

  彼时男子以清醒了过来,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清河公主的确没有恶意,这才放松了戒备,慢慢开口:“没用的,这些伤药治不了我。”

  “你别说话了,放心,这些东西都很有效的,我也不会告发你,你便安心留在这儿养伤吧。”可是,拿着药准备上药,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伤口在哪里,可是蒙面人气息奄奄的又明显是受了重伤,清河公主犯难了,便忸怩着问,“可是在这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伤到哪儿了,我才好替你上药。或者,”她突然想到若是伤在隐秘处,自己还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好,便补充了一句,“或是,你自己上药?”

  蒙面人喘了两口粗气,这才又道:“不用了,我没有受伤。”见对方用一种“你当我瞎啊”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得已只好说出实情,“我只是中了蛊。”

  “蛊?你不是中原人?”

  “我来自苗疆。”

  清河公主细细的打量蒙面人,却被那一层黑布遮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能勉强看出身形,别的,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清。

  许是知道清河公主想要看看自己,蒙面人便真的揭了面巾,大大方方的让她看。

  只见那是张极其普通的容貌,大约三十岁左右,又或者年轻些,或是因为中蛊的关系,他的脸略显苍白,可是左眼的上方却有一圈青黑色的花纹,纹在苍白的脸上,没由来的有些诡异。

  见清河公主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脸上的花纹,他垂下头,拨下过长的刘海,稀稀疏疏的遮住左眼,道:“可是吓着你了?”

  清河公主摇摇头,在她的印象里,那些生活在苗疆的以蛊为生的土著们,都是长得张牙舞爪,心肠也像蛊毒一样的,可没想到真实的他们却是这样的细心和温柔,更像是因为残疾而自卑的孩子。

  清河公主留了蒙面人在自己寝室里将养身体,他身体恢复的那一天,向她辞行:“我来这里本是来寻找一件于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的,可那件东西似乎不在这里了。所以,我也要离开了,今后也不会再见了。而你救了我,我不想欠你人情,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这句话正好解了清河公主的燃眉之急。可是,当她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的时候,他拒绝了:“你救了我,却要我杀了你,我做不到。”

  清河公主跪倒在他的脚下,详细的说出始末,最后她道:“我要我的弟弟重新振作,要让他成为他心中的大英雄,就只有这唯一的办法了。若你的心中也有一个万分重要的人,重要到你可以为了他而放弃自己,那么,我想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思,就会帮我了。”

  蒙面人愣了片刻,然后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于是,他对慕容冲下了蛊,又把解蛊的引子设定为清河公主的心头血肉。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对着清河公主笑了笑,却隐身在黑暗中为她摘来了一枝槐花,那是种在她以前的宫门前的槐花,也见证了她和慕容冲的兴衰起落。

  清河公主捧着槐花,看着那袭紫袍消失在黑夜中,突然想到自己还没问过他的名字呢。可她想了想,觉得他也不一定会告诉她他的名字,也罢,相逢何必曾相识呢?她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以神医的名头进宫,然后告诉苻坚,要救慕容冲就必须用她的心头血肉作引。

  清河公主笑了笑,低下头去嗅那浓郁的花香,心里却升起一个荒唐的奢想:若是早点儿遇到了蒙面人,会怎么样呢?

  她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的贪心,她已是将死之人,怎还会有这样可笑的念头?

  她这一生,不曾真正享受过亲情与爱情,真正的快乐也屈指可数,她的所有时光全部奉献给了她的冲弟和那摇摇欲坠的国家,没有一天完完整整是她自己的。

  唯独死亡,她唯独可以选择死亡。她用她的死,唤起了慕容冲的仇恨,也换取了一个朝代的灭亡。

  没过多久,慕容冲东山再起,居然领着劲旅围了长安城。世人都说他鲜卑慕容家有美色,且骁勇善战,是人中龙凤。果不其然,这个曾堕落在淤泥中的男子,如今却率领数万士兵,意气风发的围了这千年古都。

  慕容冲的大军把长安城围得像是铁桶一样密不透风,他果断而残忍的拒绝了秦国的降书,甚至还扬言,要让长安城也尝尝当年燕国的滋味――当年苻坚灭燕,烧了燕国的皇宫,屠了燕都的百姓,俘虏了燕国皇室,暗杀了燕帝慕容玮。

  立誓报仇的慕容冲,如同地狱归来的阿修罗,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如同看一群猪狗一样的看着城里的百姓,淡淡道:“阿姐,你可看到了?”

  苻坚虽然不是个明君,但他总算是个好人,他并不想只因自己与凤皇之间的恩怨便让全城的百姓陪葬。于是,他派了侍者,把慕容冲曾在紫宸宫穿过的衣裳送到燕军的大营里,希望慕容冲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无辜的百姓。

  而慕容冲,他只看了那衣裳一眼,便不由得怒火中烧,提起剑来把衣服砍得稀巴烂,然后道:“回去告诉苻坚,我与他之间,从来都只有仇恨,没有情分。他灭了我的国,杀了我的阿姐,这些仇,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楚。你也提醒他一句,就说我慕容冲,不日就要来杀他了!”

  侍者屁滚尿流的回去,报告了这番话,苻坚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蓦地发呆。

  孤家寡人了,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他的大臣们畏缩的躲在家里不敢来,他的臣民们裹了行囊偷偷的逃跑或投敌了,而他的凤皇,却指天发誓要手刃仇人。他的身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就在前几天,他还收到了那个紫袍男人的消息,他还在不遗余力的追杀他,可现在,他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最后唯一的一条命了。

  苻坚轻叹一声,还是站在了城楼上。

  烈烈寒风吹起他斑白的发,他看着楼下那个领着千军万马而来的威武将军,放声喊道:“凤皇啊,你终于来了呀。”

  慕容冲轻蔑的勾了勾嘴唇:“苻坚,我来了,来替燕国报仇,替阿姐报仇,替天下人报仇。”

  “为什么,从来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报仇呢?”苻坚道,“在你心里,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而恨过我,是不是?”

  这声音太小,转眼便消失在风里,慕容冲也根本听不见。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手中的刀,他腰间的箭,都已经等了太久,都迫切的想要喝苻坚的鲜血了。

  于是,慕容冲赤红着一双眼,脸上是嗜血的笑容,瞄准,搭弓,射箭。

  他知道苻坚有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他的两次刺杀都没有成功也都是因为这件原本是预备来送给凤儿的软甲。所以,他特地把箭头扬高了些,瞄准了苻坚的喉咙。

  苻坚也明显看到了慕容冲的动作,可他没有躲闪。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凤皇手上。这是他既定的命运,也是他无法逃脱的诅咒。他累了,也不打算跑了,今天他来这儿,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长安城的百姓。

  他大声道:“凤皇,我与你不共戴天,你自然可以杀了我。可是这满城的百姓,与你没有半点儿仇怨,你也不要再造杀孽了!”

  被仇恨迷惑了心智,被嗜血堵塞了灵根,慕容冲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毫不留情的射出那一箭,穿透苻坚的喉咙,看着他轰然倒地,艰难而痛苦的吐血。

  慕容冲仰天大笑,不住的道:“阿姐阿姐,我为你报仇了,阿姐!”

  凤凰凤凰止阿房,这个很多年前的预言,终于一语成谶。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慕容冲也果真纵兵屠杀百姓,最后一把火烧了秦国皇宫。

  漫天的大火啊,黑烟直蹿上云霄。而那火焰中,满是鲜血和尸体,哭泣呐喊,嘶吼悲鸣,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屠城,这个千年的古城正在慕容冲的铁蹄下哭泣。

  而那迷宫般的巷子里,那座与世隔绝般的院子,已经很久不曾响过的铃铛像是发了疯一般,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而院子里,传来一个孩子剧烈的哭声。

  白九抱着婴儿,怎么哄也哄不住,就连变了蜜糖去塞他的嘴,他也还是啼哭不已。白九无可奈何的向司姑娘求救,却见后者站在窗前看着地狱般的长安城,紧紧的皱着眉头。

  相思见状,不敢让白九打扰,便兀自抱过孩子,匆匆下楼,将痛哭不停的婴儿安置在另一间屋子里。

  可是,相思刚刚回到茶室,就听见哇的一声,她急忙冲进去,却见司姑娘吐了一大口血,素色的前襟染得一片绯红,而白九正焦急的扶着她。

  相思也震惊了,急道:“姑娘!”

  司姑娘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摆摆手暗示不碍事,却仍是蹙着眉看着外边的血腥和火焰,淡淡的道:“这场屠杀,破了所有人的命。”

  说罢,又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如同纷飞的花瓣儿,落在窗台上。

  两人这才看到,原来那窗台上还摆着一卷竹简,只是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散去了,只剩下满目的血色,再加上司姑娘刚才吐出的那一口血,整个竹简上更是除了血迹便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有那封面上,还有三个若隐若现的小篆,写的仿佛是:凤凰劫。

继续阅读:第一章 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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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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