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蛊女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684

  嘉树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阿舒却已然慢慢支撑着直起了身子,从池中抽出了沾满蛊虫的右手。

  阿舒不在意的拍了拍,左手施了个术法,口中轻念咒语,便见她的右手上陡然生出一层幽绿色的火焰来,紧接着那些死死咬住她右手的蛊虫们不得不放开了嘴,被这诡异的火焰烧得哔哔啵啵的直往下掉,不一会儿右手上便没有蛊虫了,只有血淋淋的吊着的肉,看得见累累白骨,和深深的齿痕。

  “阿舒,你……”想起那皓月似的玉臂,再看看此刻血肉模糊的手臂,嘉树简直不忍心去看。天底下,除了阿舒,没有哪个爱美的女孩子愿意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来换他人的一生安泰。

  “不要紧的,死不了的。”阿舒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然后便看见她指尖一亮,指着断掉的踝骨的伤腿处,紧接着,像有无数的萤火虫要从蛊池里飞出来一样,无数星星点点的绿莹莹的光环绕着她的小腿,便听见骨骼轻响的声音,然后嘎吱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合拢了来一样。阿舒轻轻活动了下重新生出白骨的腿脚,虽然不如本身的好使,但也勉强能用。她刚刚用了白骨重生之法,补足了那截断裂的踝骨,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继续走完那本十死无生的穷途。

  这样匪夷所思的术法,于一般人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对于阿舒来说,却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她不是人。

  她是蛊。

  蛊虫修炼而成的人形,少有的书籍上有记录两笔,上面称之为:蛊女。

  阿舒把嘉树往背上托了托,又背的高了些,这才重新开始,再一次行走在这寸步难行布满杀机的蛊池里。

  她用着刚才的方法,一边双手结印去攻击那些企图爬到他们身上的蛊虫,一边用两条白骨森森的腿,忍着被啃骨吸髓的痛,把自己当作一条扁舟,一心一意的要把嘉树送到彼岸。

  她边走边说,声音有些喘:“知道我不是人,而是一只蛊。嘉树会不会觉得恶心啊?”

  嘉树没有说话。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姑娘背负着他,一步步的走到蛊池里,血肉变成白骨,就连白骨也被接二连三的蛊虫啃咬,直到断裂。他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却不能想象,到底是要有多大的坚韧和勇气才能背着别人淌过这明知有来无回的蛊池?他只觉得,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的往外冒,他已然控制不住那些东西了,只能任何他们在自己的脸颊上恣肆流淌。

  没有听到嘉树的回答,阿舒便以为自己说对了,便苦笑道:“可是嘉树你放心,我虽是是蛊,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其他的一切伤害你。”她道,“我负你到对岸,你只需喊我一声阿舒,便算是结清了我们这一辈子的情分。从此以后,你便随意去哪儿,再不需要同我这只虫子一起。”

  因为嘉树,阿舒把守了大半辈子的秘密和盘托出,换来了一身的累累伤痕。而她自己,也许只能拖着行尸走肉的白骨骷髅僵硬而艰难的出去,去接受外面十倍百倍的惩罚。

  她想了很多,都是为嘉树想的。想他如何安全的离开,想他怎样过好平凡却精彩的下半生,想他会厌恶自己的身份所以要早早的离开他。

  她是一只善解人意的蛊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为他考虑到了。就只需要他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然后忘记这太阴塔里的噩梦,忘记蛊池里的生死一瞬,便可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这未免有些自私了?

  “阿舒,你叫我如何能够忘记你?叫我如何偿还你的情义?”嘉树这样说道,“是人又如何,是蛊又怎样,我只知道,有一个怕疼的姑娘忍着血肉变白骨的痛苦背负着我走过了生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神。”

  正这样说着,阿舒已经快走到了岸边了。当她开始快要踏上干爽且安全的彼岸时,无数的蛊虫像是为了争夺最后的口粮,一个个的更加起劲儿了,死死咬住阿舒的腿骨不肯松口。

  阿舒使出全身的力气,又向前进了一步,脚尖已经能够碰到蛊池的石壁了,可是,她心里也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如果不是顾及到背上的人,她早就不愿再走了,她宁肯一屁股坐在蛊池里,任凭那些蛊虫撕咬去吧。因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行走,真的是太耗费精力了。而她,本就是一只蛊虫,大不了白骨森森,痛是痛了些,却也没什么要紧的,只需再修炼回来便可。况且,她现在闯的是月神设下的囚室,与神对抗,明里暗里承受的更多。

  阿舒轻叹了一口气,立住了脚步,然后双手交叠,十指轻动,口中念念有词,便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月白色的罩子,充当一个抵御所有危险的结界,暂时抵挡那些疯狂的蛊虫。

  做好结界后,阿舒反手去接嘉树,随着她十指的轻动,点点的荧光如星闪烁,便将嘉树抱在了身前,然后手上用力,一推,便见嘉树周身闪着光点朝岸边而去,稳稳的落在干爽安全的地面上。只是那禁锢之法没有解除,他仍然不能动弹。

  看到嘉树顺利的达到了彼岸,阿舒放松的笑了笑,身体疲倦到了极致,就算她是蛊,就算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拜月教主的一半血脉,可她真的累极了,恨不得马上躺在自己舒适温暖的小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可是,此时此刻,她还站在危机四伏的蛊池里,对抗着不知来自何处的月神的力量。几乎说得上是,与神抗争,逆天而行。

  按照一般的凄美爱情传说,阿舒一定是为了爱人而牺牲了自己,葬身在了涌动的蛊池中的。就算是一般的折子戏,也会是她体力不支倒在了蛊池里,男主角一怒之下解开了禁锢的术法,飞奔而来英雄救美。

  然而,此时的嘉树并不是英雄,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重伤至此,蛊毒在他的血液中翻腾流转,他还能勉力睁着眼睛注视着阿舒,就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阿舒,她也不是柔柔弱弱只会等人救援的娇弱美人。女人如水,可以是三月里漂着桃花缓缓歌行的潺潺溪流,亦可以是寒冬中能够刺穿硬物的坚冰。

  阿舒大喝了一声,然后猛地发力,十指带着白色的光芒四处乱舞,把那些胆大包天的蛊虫们切割成粉末,然后一个纵身翻滚,身体已经脱离了蛊池,翻上了岸边。而她已然成为白骨的腿上,密密麻麻的粘附着几乎裹成一张黑膜的蛊虫们。它们不肯松口,利齿与钳子并上,死死的咬住白骨,就算是啃食白骨,吸食骨髓,它们也不愿放弃这难得的美味。

  阿舒力竭的瘫倒在岸边,已然没有心思去管那些正在蚕食她腿骨的蛊虫们了。她斜着眼去看嘉树,发现对方也努力睁着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而那深邃的发红的眼眶里,接连不断的涌出无色的液体来,就像是杜鹃花上的露珠,一颗接着一颗。

  “嘉树,你是在为我哭泣吗?”阿舒努力爬了几步,到了嘉树的面前,费力的抬起手去抹顺着他脸颊滑落的珠子。

  嘉树本就不是个铁血男儿,他只是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平凡人,虽然受大祭司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愿表露自己真实的心意,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落泪不会哭泣。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为你放弃生死,如果能有一个人满眼满心的都是你,如果有一个人为了你不惜遍体鳞伤,那么,即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也该为她哽咽一番,落泪一场。因为这么一个人,也许你终其一生,也只能遇到这么唯一的一个,罢了。

  两个人都终于安全的离开了蛊池,距离出塔就只有一步之遥。最后不过百米的康庄大道,那里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过去之后,便能遇见一个美丽而圣洁的月夜,祝贺着他们的新生。

  阿舒终于解开了施加在嘉树身上的禁锢之术,她脱力的笑了笑,声音很轻:“嘉树,抱抱我好不好?我没力气了。”

  嘉树一把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看着她白骨森森的双腿,忍不住的浑身颤抖。

  感受到了嘉树的惧怕,阿舒娓娓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嘉树从来都不知道吧,拜月教的圣女居然是一只蛊女。在此之前我也没想过,我会真的修成人形,真的变成人来体验一番人的喜怒哀乐。”

  那是很多年前,在一个阴雨绵绵的雨季,拜月教主阿曜打开了禁地中呈放着禁忌之蛊的盒子,然后发现了一只颇有灵性的蛊虫。那是一只正在修炼中的蛊,大约正处在人类的婴儿阶段,是一只蛊女。

  拜月教主欣喜的笑了,用匕首放了血将这蛊虫喂饱,然后使用了被视为禁忌的术法,终于助这还在修炼中的蛊虫化作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她与蛊女定下契约,用自己的一半血脉作为交换,帮助蛊女化人,而蛊女则将成为普通的人类,成为她的女儿,在她百年之后接手整个拜月教。

  很划算的买卖,各取所需。

  一个迫切的需要一个身体,需要一个正常的人生。而另一个,迫于教规和信徒的压力,必须生下继承着她血脉和力量的下一任拜月教主。可偏偏,她嫁给了一个不爱的人。这样的婚姻本就勉强了,又要她如何能够忍着恶心为他生下孩子?所以,她宁愿选择违背教义,用逆天而行的手法创造出一个符合规矩的、能够将所谓的责任与使命延续下去的亲生女儿。

  于是,那个蛊女被拜月教主抱了出来,她说,这就是她的女儿,是本教的圣女,是未来的教主。

  在神殿面前,所有的信徒都虔诚的跪下了,感激着月神赐予他们一个新的圣女。

  而那个不染纤尘的大祭司,仍旧站在那远离人群的高台上,手持占星杖,眼里明明看破了一切,可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与我无关的样子。

  拜月教主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女婴,目光偷偷的看着白衣胜雪的大祭司,心中尽是不甘。

  就这样,那个蛊女,幸运的成为了人,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少年。

  尽管她已经变成了人,可由于过去被封印在禁地中的经历,她依旧惧怕孤独。然而,拜月教上上下下都碍于她的身份不敢靠近,唯独那个少年是个异类,至少他不怕她,不排斥她。况且,他们同样的孤独。

  阿舒的原身是一只有着逆天之效的蛊虫,被存放在禁地中,只有历代的拜月教主才有走进禁地的机会。所以,成人之后的她再也没有进过禁地,甚至来不及与自己的本体说一声再见。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或许她会永远守着这个秘密,乖乖的作她的圣女,虽然不满足于现状,但并不会有多少叛逆,大不了埋怨一下生活的单调无聊,就这样走完属于她的一生。

  而现在,她终于是对心仪的少年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她问道:“嘉树,我是不是很恶心?”

  嘉树摇摇头,打横抱起了阿舒,直了直身子,然后努力迈开僵硬无力的脚步,向那剩下的路途出发。他没有多的力气,只好用语言来阻止她的挣扎:“阿舒,这一次换我来带着你走出去,听话,你也别动。”

  然后,他迈了出去。

  阿舒慢慢合上了眼睛,满是血污的脸上是满足的微笑:“好,我不动。”

  再也没有危险,再也不需要牺牲,可这行走的每一步仍然需要勇气和爱。

  嘉树抱着半身都是白骨的姑娘,就像刚刚这姑娘背负着他一样,紧紧的,暖暖的,不肯放手。

  这是他的神。从此时此刻开始,管她是人还是蛊,她就已经是他的神。而他,有生之年将会是她最忠实的信徒。

  不悔,无惧。

  太阴塔的大门打开了,沉重的大门连动着几乎快要锈掉的机阔和转轴,咿呀呀的沉重而绵长的响声,似乎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

  外边,玉盘似的明月刚好升起来,越过了柳梢,高高的悬挂在头顶,投射出一丛丛皎洁无瑕的月光,如同绣女织就起来的温柔的丝锦,温柔的铺在山岗,慢慢流泻开去,绵延了千百里。

  而拜月教主,她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指甲和樱唇却涂得嫣红,与圣洁的白有些格格不入。她冷眼看着死里逃生的两个人,冷笑一声:“嚯,很好,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嘉树没有理她,也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说:“阿舒受伤了,需要治疗。”

  拜月教主看着阿舒破烂的裙摆上大片大片的血污,再看看她一双白骨般的双腿,自然是能够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的。但她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以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用只有三人才能听见的声调,仿佛在叹息:“你这样拼死的来救他,又怎么知道他已中了必死无疑的蛊毒,再也无药可医了呢?”

  蜷在嘉树怀里的阿舒闻言身子一抖,她知道母上不会也不屑骗她。

  难道,几乎是牺牲了性命才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就要这样轻飘飘的死在不知其名的蛊毒上吗?

  不,绝不允许。

继续阅读:第七章 生死女蛊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笔夭司命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