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足足睡了三天,才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周身颠簸不已,仿佛是在一架行进的马车之中。难道之前的遭遇,其实只是一场噩梦?
她吃力地转了转脖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车厢狭窄,却收拾得整洁考究。幽幽馨香,沁人心脾。
车已经不是那辆车,家人也看不到,只一个梳着抓髻的小丫鬟,歪坐在她的脚旁打盹。
“离岳家村还有多远?娘亲他们呢?”
文清浑身绵软无力,加上口干舌燥,两句话说的支离破碎,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啊?”
那打盹儿的小丫鬟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有些迷糊,左顾右盼了一阵,才发现是她在说话,便拿了个枕头塞到她身后,又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
文清想要伸手来接,却发现双手僵硬胀痛,缠了好几层厚厚的纱布,根本使唤不动。只得歉意地笑了一笑,低头呷了几口。
小丫鬟收了茶杯,方开口问道:“公子刚才说什么?”
文清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男子的外衣。衣服高雅雪白,袖口领口处,用同色的丝线绣了行云流水的暗纹。
她稍一回想,便记起这衣服应该是云章公子的,只是不晓得怎么会穿到了自己身上。对于自己曾一度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却由于彼时伤心过度,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将梦里的衣服,穿到了梦外呢?况且这衣服还是别人的。
小丫鬟见她一脸茫然,想是这人莫不是又说的梦话,自己都不觉吧。这两日可是没少听他的梦话,只是一句也听不清楚。便也不再追问,只将她安置妥当了,说了声:“公子请先歇歇,我去告诉姑娘。”便转身钻出绣了喜鹊登枝的织锦门帘。
车里没有镜子,岳文清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尊容。她脸上轻轻松松,面纱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肿痛,记起梦里自己似乎哭过一场,大概眼泪也流到了梦外。给眼泪一冲,脸上那块“黑记”,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吧。
上次痛哭,还是几年前姐姐出嫁。当时她年纪虽小,一张小脸却出落得大有倾国倾城之势。皇后娘娘逗了她一句,说日后定要在几位皇子之中,给她择个夫君。
皇后这句话究竟是随意说笑,还是真有打算,尚不可知。不过这却提醒了年幼的文清,早晚她也要像姐姐一般,离开父母。
偏偏姐姐又名动帝都的美人,她这个妹妹自然会备受瞩目,恐怕再留不了几年。
于是,她点在脸上的墨迹一天比一天大,直到家中的厨娘见了她,都摇头叹气,说这么雪嫩水灵的美人胚子,怎么脸上突然就生出黑记?这姑娘莫非是太过出众,遭了天上嫦娥仙子的嫉恨了吧。
从准风华绝代,沦落到名副其实的第一丑。虽然依旧才华横溢,却再不见皇后娘娘挂怀,其他一些名门望族,也对她渐渐不再问津。岳文清却在这种清净中自得其乐,没有什么能比长长久久地陪在父母身边更重要了。
马车摇晃了两下,停了下来。一道不徐不疾亮光投射进车内,落在褥子上明晃晃的一片。锦上织花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挑起,是个体态丰腴的半老妇人,她那只挑着车帘的滚圆玉手的手指上,足足戴了三枚富丽堂皇的大金戒指。
半老妇人将帘子挂上一旁的铜钩,她一脸的精明相之上,却笼着层阴晦之色,似乎是在跟谁,或者跟什么事情赌着气。她翻着一双阅人无数的三白眼,在岳文清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鼻子里没好生气地哼出一声:“哼,模样倒还算俊俏,也不知是我倒了八辈子的楣,还是你积了八辈子的德。居然能与我们玲珑姑娘同行……”
“姚妈妈!”
一位明艳旖旎的年轻女子自妇人身后闪现出来,文清不由得眼前一亮。她只道是再没见过比文汐姐姐更加出尘脱俗的人,可文汐姐姐跟眼前的人比起来,真如寒星之于皓月。皓月升空,寒星便光彩淡然。等闲女子在她面前,更是萤火之辉,不可同日而语。
这大概,就是老妈妈口中的“玲珑姑娘”了吧。
玲珑姑娘朱唇轻启,拉过妇人的手哄着:“妈妈何须抱怨,左右也不过才走了两天的路程,若是实在觉得吃亏,便将人送去还给四皇子,让人家另行安排便是。”
老妈妈咬牙切齿道:“四皇子!四皇子就能不给钱,白使唤人啊。来的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将而已,眼睛却长在头顶上,对我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钱也不给,就让我们将人带出中州。当我们是赶大车的啊?”
她本想趁着这次进京献舞,好好结交一下聚在京城的王侯将相,尤其是轩辕皇族。可没想到舞没献成,玲珑姑娘更是任何人都不见。巴结是肯定没巴结上,怕是还得罪了不少权贵。
只是她并不知晓,那将人托付给她们的,并不是什么区区小将,而是当朝丞相的公子,镇国大将军傅云章。
文清有些糊涂,自己怎么跟四皇子扯上了关系?又怎么要去中州之外?怎么身边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难道……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挣扎着起身,自家血案真相未明,幕后真凶尚且连面目都不曾见过,如何能一走了之?
见她连滚带爬地要跌下来,玲珑急忙伸手扶住。
老妈妈心疼不已,若是在飞仙楼,若是没有上百两的酒水钱,十两八两的打赏钱,万万进不了头牌花魁玉玲珑姑娘的闺房。而即便是进了姑娘的闺房,若是图谋不轨,手脚不安分,也会被不留情面地轰将出去。
眼下却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姚妈妈自然容忍不得,骂了一句,一撸袖子将人推的摔回车内。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银光闪闪的月牙小刀自文清袖中滑出,落到了车前的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