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女争锋假亦真
哥舒遥2018-07-28 02:123,462

  “姐姐身怀六甲,又远在燕州,两地千山万水之遥,哪里受得了舟车劳顿!你这刁奴,分明是想加害于她。”

  这女子对监斩官略一福身,便开口厉声斥责那跪在地上,还不曾起身的“左三小姐”。

  一干官兵民众之前都已经看得痴迷,是以这位少女一路上得台来,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而眼下随着她的出现,剧情又被再度推向高“”潮,便更加没人前去横加打断,只听她继续道:

  “枉我爹娘好心收留了你,往日又对你疼爱有加,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等心思歹毒之人!

  爹娘尚尸骨未寒,哥哥尚下落不明,姐姐尚自身难支,你竟然打起了我的主意,冒我之名跻身侯门,好一个一步登天之计!

  如此厚颜无“”耻,丧尽天良,真是人神共诛!

  文清恳请大人,暂且将此刁奴收监,好生审问。或许文清一家所遭的不测,正是与此刁奴有关。究竟是她一人所为,还是有人在幕后指使,不日便可水落石出,以告慰先人在天之灵……”

  新开的这位伶牙俐齿更甚。一番长篇讲下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连削带打,又思维缜密,慷慨激昂间,又不失痛心疾首。显然比之前的那左三小姐要高出一个段位。

  梁不正将扇子别在腰间,用袖子抹了一把挤出来的一脑门臭汗,拍着巴掌为这新来的叫好喝彩。台上竟是如此热闹,怪不得方才扔银子都没人顾得上捡,只能舍了一身的青紫,才马马虎虎拼到近前。

  新来的自是出口不凡,可那左三小姐,又岂是甘居人下之人。她早已自行从地上站起,身量似乎比这新来的素衣女子还要高出一个指尖。

  她静待那新开的慷慨激昂地讲完,才娓娓开口:“姑娘何以红口白牙,颠倒黑白?岳家书香门第,民女亦自幼修习圣贤之道。便是家中仆妇丫鬟,更是不曾有半个逞弄口舌之人。却何曾见过你这等不知礼数……”

  新来的冷哼一声,上前两步。她自知自己的动作,无一不牵动着台下万千看客的目光心神,是以不论讲话,冷哼,还是拿起监斩官桌上那茶碗的动作,都有些许虚浮夸大。

  围观群众翘首以盼,只等她喝了茶,润了嗓子,好将那左三小姐驳回去。至于两人孰真孰假,在这场精彩绝伦,还不收取任何费用的戏场上,倒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新来的端着茶碗,放在嘴边,只是不喝。可真真是抓心挠肝,要把人急出毛病来。就连那一脸横肉的刽子手,都想上前去将那碗中的茶水吹上一口,好让它快些凉下来。

  只是他有所不知,这茶水在春寒料峭中晾了大半日,早已寒冷冰凉。

  新来的看准机会,趁所有人不备,扬手将手里的茶泼了出去,正中那左三小姐的面上。

  左三小姐被冷茶一泼,惨叫一声,抬手擦拭。虽是形容狼狈,嘴上亦不甘示弱:“你这泼妇,理屈词穷,便是原形毕露,要动手了……”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缟素衣袖上染了一大团墨迹,瞬间犹如遭五雷轰顶,呆愣在当场。待回过神来,捂着脸才跑了一步,便被一拥而上的官兵牢牢按住。

  新来的女子语重心长,叹了一声:“你这又何苦。”

  叹罢,方才轻轻摘下面纱,露出右脸上的那片黑记。

  经此方才一出,自有聪明人有样学样,无比殷勤地打了水来,好让这位“右三小姐”沐手洁面。

  “右三小姐”见了水盆,神情自若,欣然洗了把脸。那黑记甚是争气,依旧无比清晰地长在脸上,盆中也无一丝墨色。

  似乎真相已然大白,此时台下看官怕的,倒是再冒出来一位岳小姐——今日的戏文,已经足够大半年茶余饭后的嚼头了。何况,此时天色已不早,再来一出的话,城里的或许还好些,路远一些的,只怕是要赶不回家里去吃媳妇儿做的晚饭了。

  黑压压的人头开始向外扩散,仿佛一滴浓墨滴进了清水之中,正兀自晕染开来。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反刍着左右二女的唇枪舌战。至于那颗迟迟没能砍下来的头颅,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临行刑还被抢了风头的,这恐怕是旷古绝今第一人。

  坐在台上监斩官频频点头,看来眼前这女子,十有八九便是那岳家小姐了。皇上对岳衡如此上心,那么此时巴结一下这位岳氏遗孤,说不定,还能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结门亲事。虽然丑是丑了一点,不过对仕途前程,却是大有裨益。

  想来他这个监斩官,已经做了快三十年了,真是既恶心又晦气。常言风水轮流转,恐怕今年就要到他家。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娶了这侯女不能升官发财,也必不会招来什么祸事。若真与己无益,大不了让儿子休了便是。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双手作揖,哈着腰走到这“右三小姐”跟前。极是谦卑地道:“下官有眼无珠,方才竟不认得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嗯。”

  “右三小姐”坦然受之,别有一番巾帼风采,直言道:“圣上面前,我自会为你美言。”

  她下意识地抬手抓挠脸上的黑记,刚一触到皮肤,突然又将手放了下来。这一略带仓惶的动作,自是没有逃过监斩官的眼睛。只听他一声暴喝:“来人!”

  这“右三小姐”脸上的黑记,虽于水无忧,边缘处却红肿异常,与别处的净白面皮甚是不同,分明是日前刚刚纹刺上去的。若非洗尽铅华,恐怕就要蒙混过去了。

  监斩官三番两次被人戏弄,已然恼羞成怒,额上青筋凸起。见有人上前听令,接着前一声“来人”,喝道:“将这……”

  “大人!”

  一员小将快步上台,将监斩官的话生生截断。这小将不同于台上台下的官兵,而是一身戎装,跟那些守城的将士别无二致。

  小将附到监斩官耳边,窃窃低语语了一番。被唤来的官兵迟迟不知要做什么,只能精神抖擞待命。

  “将这颍川侯的之女,岳三小姐请到承天府中,好生安顿!”

  监斩官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刚才他的疾言厉色,着实将这右三小姐吓得不轻,还以为是露出了破绽。还好她并未自乱阵脚,露出恐慌之态。

  右三小姐福了一福,跟随前来引路的兵丁而去。

  监斩官恭立着送走她和那小将,见日影西斜,便要打道回城。走了两步,忽然看到自己监斩那人还完好无损地在刀下跪着。便随手捡起地上那枚午时三刻便被丢出去的令牌,重掷了一遍。

  令落刀起,人头分离得干净利索。

  梁王世子从头到尾,大气都没喘上一口,手心后背的汗淅淅沥沥。心里已然对帝都的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平日里虽没少斗鸡遛狗,可哪里曾见过如此这般惊心动魄。

  看到周围人群也疏散的差不多了,便将手指含在口中,吹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出了一个漏气的呼哨。黑马应声而来,驮了他向那处平地走去。由于已经过了晌午,便有人奉上了茶水饭菜,给这位世子当做午餐。

  妙娴郡主端坐在车内,一边揉捏着一小块桂花糕,一边透过纱窗,呆呆望着一贯沉稳警觉的傅云章。不过是在承天府的城墙之下,又不是两军阵前,他却丝毫没有松懈疏懒片刻。方才人山人海之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梁王世子所在的方向。

  世子需要人保护,难道她这位郡主就不需要了吗?又或者是他觉得,自己身处随行梁军之间,便是已经万无一失?

  好戏收场,那道来自城墙之上,阴骛森冷的目光也随之消失不见。傅云章稍一思索便知,恐怕这位右三小姐之所以能够成功跻身侯女,并不是因为她真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而是因为,她的出现,以及所作所为,帮助那些被案情搞得焦头烂额的朝廷命官,解决了这泰山压顶般的问题。让他们上之于皇帝,下之于黎民,都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案情了结,也让这件案子的幕后主使彻底松了口气。

  接下来,只消将这位右三小姐所言坐实。那么,这一桩灭门惨案,便就成了府中丫鬟高攀岳公子不成,怀恨在心,勾结外贼,致使岳衡一家老少中三口惨死,岳公子一人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凶贪图富贵,被逃过一劫的岳家三女当场识破,捉拿归案。

  那已然难逃一死的“左三小姐”,冒名欺君本来就是死罪,又被栽赃了几条人命。若是聪明的话,乖乖俯首认罪,只怕还能却“法外开恩”,判个秋后处斩,饶她多活了几个月。若是抵死不认,只怕除了要尝遍苦头,只怕还会莫名其妙地“畏罪自杀”。

  至于右三小姐,她到了承天府衙之后,定会再经过一番识别。不过既然她能不惜损毁自己容貌,想来早已经胸有成竹。再加上众望所归,贵人相助,更加不在话下。

  两位女子此番作为,实属大同小异,可前者数罪并罚,香消玉殒,后者却一飞冲天,荣华富贵。

  假作真时真亦假,那被砍了脑袋的犯人,究竟是不是岳二公子,却是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真,却被安了个罪名,斩草除根。也许是假,只是用来引出岳三小姐的计谋。还有可能,这只是单纯的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罪有应得而已。

  傅云章越是思索,越是头疼,不知是自己的心思已经比这个世界更加复杂,还是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比他的心思更加复杂。

  好在自己已经先行一步,将真正的岳文清送走。时至今日,大概已经快到了中州边境了吧。

继续阅读:第十章 秦山暮雪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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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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