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晚的行刺事件,王宫各处的侍卫都有所增加,无名小院四周的更是增加了一倍有余。甚至在夜间,竹苑的院子里,屋檐下,都有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把守着。
守卫如此森严,再也没有听说过“春兰”还有那来历不明的刺客的消息,不晓得两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其他宫里,亦没有发生新的什么案件。
文清曾打听到梅园的方位,让来宝带着去了一回。只见宫室殿阁破烂不堪,枯枝败叶萧索满地。只有新增派的几个侍卫,占了个向阳处围成一圈赌着钱,除此之外,便是连个活物都没有了。
她每日晨昏两次到揽月轩送药,每次都是说上几句话便匆匆告退,不敢久留。汐王妃满目不舍,却也清楚宫中众口悠悠,若是被人传了闲话出去,只怕会危及清儿的安危。
距离燕王说的十日之内免去探视还有几天,王妃便痊愈如初。没有了歹人下药,害喜的症候也过去了,娘娘胃口大开,脸上的气色就算是藏,也藏不住了。
这天文清请了一回脉,便转身打开食盒,将药取出来倒掉:“娘娘玉体金安,小公子生龙活虎,是药三分毒,哪怕是安胎滋补之药,若非万不得已,也是不用为妙。”
这番动作言语,被悄声前来的燕王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燕王迈过门槛,拍着巴掌一连叫了三个“好”字,将要行跪拜之礼的文清扶住:“本王的爱妃母子平安,文大夫此番功不可没,不必行礼。”
他转身叫来随行的内侍,吩咐了一句今日晚间要在沐恩殿大摆宴席,好生庆祝一番。便一手将王妃揽着,在榻上坐下。众宫人见此情景,齐齐退出门外,文清自然也在此列。
顺昌帝国的这五王二侯,皆是武将出身,虽然历经代代世袭罔替,又安度了长达百年的和平时期,一些封地不在边关要塞的,已经几乎弃武从文了,但燕王这一支,却一直是兵强马壮,崇尚武德。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姐夫,更是生性强横,为人处事也如同治军,丝毫容不得别人半句反对。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竹苑,见到梁不正站在屋里,突然想起他前日抱怨过的,柳王妃没派给他宫女的那套说辞。文清脑海中灵光一闪,既然燕王许诺的亲事必须得有人接盘,不如就将他推到前头去。
一个燕国王女,一个梁国世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正打算开口探探梁不正的口风,又突然想到更加棘手的问题。藩王之间不可私自走动,更不可随意联姻。这梁王世子偷偷跑到燕国,已是无视朝廷法度了。再娶了人家的燕王的女儿回去,岂不是摆明了向天下宣告,他们梁燕之间有所勾结?
这其中的厉害,梁不正应该比自己更加清楚。至于他那日说话间的伤感,很可能完全是因为别的事情。他张口闭口说燕国如何如何不如梁国,也许是想家了也不一定。
梁不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看到文清脸上阴了又晴,晴了又阴,心事重重的样子,本想问个究竟,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们燕国的这几位金枝玉叶虽然也称得上国色天香,可要是到了我们梁国,也只能算是些庸脂俗粉。不过,阿文,还是恭喜你。”
梁不正笑得一脸灿烂,从袖子里取出一支双蝶步摇,塞到文清手里:“我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就这支步摇勉强值点钱,当然,还是你买的。虽然不是很贵,不过马马虎虎当做是贺礼吧。”
“贺礼?会不会太早了点。”
梁不正往旁边挪了两步,将之前被他挡住的桌子让出来,桌上一蓝一红两套新衣,分别盛放在两个托盘里。他指着那套红色的道:“怎么会早,你看,他们连喜服都送来了。我若送得晚了,跟旁人送过来的一比,怕是就拿不出手了。还有啊,我本来是跟着你来给王妃瞧病的,结果什么忙都帮不上,再住在这里,未免碍手碍脚。我准备明天就找个由头,离开燕王宫。我这样的角色,只消跟总管大人说一声就好了。”
文清望了一眼喜服,接下那支步摇,随手插到头发里,不无凄然地对梁不正一笑:“好看吗?”
“啊?”
梁不正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用力地眨巴了两下,再去看时,文清已经将步摇拔了下来,收进一只盒子里装着。
大概是听说她回来了,很快便有制衣房的人过来,帮她试了衣服。喜服试了一下便又脱下,在彩蝶“人模狗样。”的评论中收起来,留着大婚之日再穿。蓝色的是一套便服,晚间赴宴穿的。
燕王这一回摆的是家宴,整个下午,每个宫室里住的妃子或王女,都在忙着梳妆打扮。燕王已经出嫁的三个女儿之中,有两个是在燕州城,听到宫里传来消息,要为五妹、六妹、七妹或者八妹招女婿,也都盛装赶来赴宴。
暮色未至,宫里宫外已经是已经车水马龙。汐王妃乘着一顶软轿,心里忐忐忑忑,随着轿子的节奏七上八下。
夫人按照位份,王女按照长幼,莺声燕语,济济一堂。燕飞鸿作为世子,坐在主位下方的第一位。他的正对面空出一席,然后是文清和梁不正所居的客位,三人斜着遥遥相对。
几年前,文清曾在承天府中见过燕飞鸿一次。便是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彼时,她的这位姐夫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想不到今天看到的,竟会是这样一副形销骨立,郁郁寡欢的模样。如果他干坐着不动,一眼看过去,都不晓得这人是死是活。
梁不正歪着身子,将一众王女指给她看,那几个女子年岁都差不多,其实他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是哪个。
内侍一甩拂尘,拖着长长的尾音,唱了一句:“燕王嫁到。”沐恩殿殿里顷刻安静了下来。
主位本应是燕王和王后的,可是今日,王爷却只携了汐王妃和柳王妃陪在左右,不见王后。
众人乌乌泱泱避席参拜,汐王妃见了文清,一时间又喜又忧,双手不由颤抖了一下。柳王妃见状,隔着燕王悄悄问了一句:“妹妹大病初愈,可是哪里不舒服?”
汐妃摇了摇头:“多谢姐姐挂怀。只是想到文大夫尽心尽力为我诊视,妹妹却还不曾亲自致谢,有些过意不去。”
酒过三巡,燕王突然起身站了起来,他一站,别人也都坐不得了,纷纷起立。只见燕王狐疑地望着王女所在的那一片,手指略略动着,好像是在清点人数。
如此反复数了三遍,才朗声开口道:“怎么不见老八,她去哪儿了?”
身后一个内侍弓着身碎步过来,在燕王耳边提醒道:“八小姐出宫已有数日,至今未归。怕是……还没听到消息吧。”
燕王颔首:“不妨,横竖今日也不差她一个。老五、老六、老七,你们出来。”
三位王女应声施然上前,动静之间,都较平日里拘谨温婉了许多。待三人垂头行至近前,燕王不得不下得台阶来,才得以看清楚三人不同寻常的容貌。他轻叹一声:“你们三个,好好的白净脸面,作甚涂这么多胭脂。”
三人适才偷偷看了文清大半个时辰,早已满面羞红。此时又被燕王这不明就里的一说,面上更是几乎要滴出血来。
也不知是哪位蚊吟一般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胭脂。”
燕王大手一挥,唤来文清:“你小子好福气,本王的这几个女儿,眼下都正值华年,又未曾许配人家,你选一个吧。”
文清跪道:“多谢燕王美意,只是……小民父母生前,已经在乡下为小民定下了亲事。父母之命,委实不敢违逆。何况那乡下的女子,跟小民青梅竹马不说,更是幼时便已陪小民一起,为父母守了三年的孝,是以万万不能失信于她。”
燕王呵呵一笑,将她搀起:“不妨事,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平常。”
燕王是不计较,可是那三位王女一听到文清早有婚约,自己嫁过去居然只能做妾。早就变了脸色,甩了袖子,各自去找自己的母妃哭诉。她们的母妃想到自己在众多妻妾中的举步维艰,更是泪如雨下。也不知该是谁劝说谁,宴席上已然哭倒一片。
文清疾言厉色,逼视着燕王:“王爷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一句承诺,就将儿女的终身幸福置于不顾。”
燕王偏过头去:“本王的女儿,不用你管。你若当真过意不去,那便过门之后对她好些。今日不过初次见面,本王也不为难你,你且回去想上一夜,明日午时前,给本王一个准信。”
说罢便拂袖而去。
文清正要举步追去,却见柳王妃摇摇几步走下台阶,拦在她身前:“久闻文大夫少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不凡。只是汐妃妹妹有孕在身,若文大夫不嫌弃,妾身愿代汐妹妹,敬文大夫一杯,聊表谢意。”
文清止住身形,拿起案上的酒壶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起:“娘娘盛情,小民哪里敢当,该是我敬娘娘才是。”
柳王妃趁着兵荒马乱,暗暗用眼神指了一指汐妃,又看着燕飞鸿,低声道:“若王爷心中对儿女存有一丝怜惜,便不会有今日的汐妃。你若还想活命,还想让王女活命,便不要再去忤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