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走停停又过了三日,阿奴终于察觉到了此行的异动,他们仿佛并不是往云都的方向行走。一路上,除了监视着她的十名士兵,还有两名比较特别的人,和时时刻刻肃着脸的士兵不同,他们的言行举止带着一丝随意,眼神却暗含着一种血腥和狠毒,即使他们的目光不曾往她身上看过,她还是有种始终被他们监视着的感觉。
行走的马车在城中的客栈前停了下来,那两人中的一人说:“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轩辕君昊点点头:“麻烦李公子考虑周全。”
此人正是暗影楼情报处要员李琢,他和暗影楼此次负责人大掌柜陈修林分开后,便和轩辕君昊等人一同监守着阿奴到了骁郢城。
阿奴心突然紧张地砰然跳动了起来,这一次的行程是到了这里便要结束了吗?
没有人说话,周围也是一片寂静,阿奴凝眉沉思,被前后四名士兵胁迫着往客栈走去……这就是所谓的一点自由?仿佛为了证明轩辕君昊的话的分量,这几天确实不再是镣铐加身,也不再是蒙着双眼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但每走一步旁边都要紧贴着十来人,比那些沉重的黑铁锁又有什么区别?
片刻后,李琢已经和客栈的掌柜子交涉好,两人一间,阿奴被安排和轩辕君昊一间。阿奴被送进了登记好的客房,她淡然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和主体结构,也许仅仅出于她的习惯,却随后又了然地垂下了目光……没有窗户,仅仅有一道门,而这间房间的左右分别住着那两名古怪的人,和两名有说话分量的士兵,门外……不用特意出去看,一定将有不少于五名士兵提着刀看守着。
“你先休息一会,等会叫你出去吃完饭,”轩辕君昊对阿奴的沉默已经习惯,也不再期盼着她能回应自己两句。她眼中越来越陌生的自己,几乎要从往日的回忆中消失了。
轩辕君昊离开了一会,回来后手上多了两床被子,无意外地看见阿奴端坐在桌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随意滑动着。轩辕君昊脚步停顿了一下,沉默地将床上的被褥卷起来放到了一边,又将他带回来的新被褥重新铺上,说:“今晚,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阿奴依旧默然无声,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个瘦弱的背部。轩辕君昊轻叹口气,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手欲举起来如在秘境中那样可以肆无忌惮落地揉揉她的发顶,终究只是手指动了一下,他知道,阿奴现在厌恶自己的一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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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着……阿奴猛然睁开眼,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不要怕。”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恍如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种温柔似水。
阿奴怔然回头望去,随后瞪大了她的一双黑眸子,惊讶又震惊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轩辕君昊……换下一身严肃军士战袍,穿上了常服锦袍,随意而恣意的笑容,俊朗的脸就悬在她的额头上,有种慵懒而安抚人心的清淡。
晨曦中,只有少数行人走在宽阔的大街上,街边林立的商铺还没有全部开门,仅有的少数早点餐铺已经开门做生意,热闹非凡,似乎一下子多了一份难以想象的生气,周围更是没有魔魅般存在的星云公国士兵!
惊疑不定地望着四周不停变化的街景,阿奴微微怔愣……这是要带着她来一个城中一日游吗?
“坐好了,我要加速了,”轩辕君昊一边将阿奴紧紧圈在怀里,一手仅仅拉住缰绳,双脚脚后跟在马肚子轻轻蹬了一下,慢悠悠往前走着的高头大马立刻小跑了起来,往美丽而优雅的骁郢城城中心而去。
轩辕君昊骑着马潇洒自如地穿梭在渐渐拥挤的城中心大街上,又圈了圈一直安静沉默的阿奴,低声道:“你可以放松自己靠在我的身上,欣赏骁郢城的晨光美景。”
阿奴一阵恍然,并没有让自己放松下来,她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是茫然又疑惑地望着周围和泫洛帝国截然不同的热闹。
街边的行人或脚步匆匆,或是站在街边说话,明媚的晨曦中,他们的笑容张扬又肆意,不见丝毫阴影。遇见的房屋装饰也不同于泫洛帝国的建筑风格,连衣着服饰也不同于泫洛帝国的服饰。更是少了几分严谨多了很多的随意,组合在一起却又那么洒脱自由。
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角嚷着要买什么样的玩具,或是要求吃什么样的早点;年轻的男男女女或是单独而行,或是相拥在一起,甜蜜交换着彼此的亲吻……阿奴的目光随着马蹄往前小跑的移动从一对正在花草下亲吻的年轻人脸上滑过……多么熟悉的一幕,犹记得赤月节那天晚上,她也看见过同样的“咬嘴巴”,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阿奴嘴角微微上扬,她好像是拉着殿下要去管人家打架了,最后被沉着脸表情却复杂的殿下拖走……
见被锁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终于不再僵直着背,轩辕君昊轻轻勾起嘴角,暗中放慢了马速,垂下眼帘从一侧偷偷望去,嘴角才扬起的轻笑蓦然凝住……阿奴脸上轻然的笑容恬静而美好,却不是因为自己。
轩辕君昊回首看向走过来的路,嘈杂的街头什么也没看见,不由暗想是什么让阿奴由心而笑?
“还真是怀恋少年时的肆意,那时候,和几个要好的同伴一起策马驰骋,”带着一种隐含的恶意,轩辕君昊高声说,打断了阿奴嘴角边的浅笑,他笑着指了指右边街巷,“它是骁郢城有名的古物大街,它本身的历史也非常悠久。以前,我和同伴们就经常在这里策马狂奔,每每惹得各商家老板都要跟在我们后面追着斥责。”
参差楼宇,苍老而静谧,也许因为行人不多,很多有着历史痕迹的物件就摆放在街面上……难怪商店老板要骂他们呢!
阿奴幽幽想着,同时也说出了声:“你们一定毁坏了人家很多古物。”
怔然她终于给予了回应,轩辕君昊嘿嘿傻笑,颇为不好意思,也为自己方才的小气感到心虚,挠头说:“当时年少无知无畏,觉得好玩就那么做了,天天被追被教训,还要天天溜过来。现在可不会了,知道那些看着并不起眼的东西价值连城,毁坏了一件可能在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同样的一件了,也就敬而远之。”
“我还知道里面有一家店铺专门卖绘钰和阵法盘,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你也会喜欢那里面的东西,”轩辕君昊温声轻语,心里面别提多开心了,只要踏出这个第一步,他相信后面的相处都不会太困难,“虽然可能没有你亲手绘制的绘钰特别,不过那也是一家百年老店,里面稀奇古怪的绘钰也特别多。”
阿奴只是抿着嘴吧听着他的一言一语,心里面却满是不屑,真当她已经获得了自由身?尽管心中满是苦涩和讽刺,阿奴依旧目光平静淡然,过了半晌,等身后的人终于停下了说话声,才低声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去我家,”顿了一下,轩辕君昊温和一笑,对阿奴的冷淡也有些无奈,心却像被丢入冷水中,正在一点点满满地冷却掉,好像方才他的开心和兴奋都是一场小丑戏,他扮演着这个丑角却没能娱乐唯一的听众。
“这是你们新的审讯方案吗?”阿奴回头仰脸看向轩辕君昊,嘴角微微勾起,轻笑着说,“这么温和的审讯,还真是令人惊讶呢!”
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讽刺,轩辕君昊仅仅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阿奴,我们赌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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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独立的小楼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在两人眼前,轩辕君昊拉着阿奴一起走到小楼前,从身上掏出了一张晶灵石打磨成的方形小牌子,往前面的小楼院门边靠了上去,幽蓝色的光芒闪过,眼前无形的防护罩被打开,院子内的景象便立刻显现。
随手推开小楼的门,轩辕君昊依旧拉着阿奴的手腕,走过楼梯到了二楼的楼厅,叹息道:“我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回来这里了,现在看看哪里都觉得舒心,”指了指有些薄薄灰尘的椅子,抱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看来要靠我们自己打扫了,好在我经常会到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东西都还齐全,这倒是不用再费心了。”
说是要打扫房屋,他却全然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拉着阿奴这边走走,那边看看,遇见什么记忆深刻一些的东西就过去摸摸,一本书,一张桌子,一盆绿色植物都能让他发出温暖的笑容,面露亲切的怀念。
“这小楼是我母亲出嫁前的居所,后来就划分到我的名下,我的外祖父祖母已经去世,两位舅舅也住在骁郢城,得了空,我带你去拜访他们,可好?”转了一圈,走到小花园中,轩辕君昊停住了回忆过往点点滴滴的生活,突然说起了他的亲人。
见阿奴没有不耐烦,轻舒一口气,轩辕君昊用手指轻碰着藤椅旁边花架上的花藤,淡紫色的小花朵正灿烂绽放着,迎着当空的太阳,散发着属于它的活力:“小时候,我最喜欢赖在母亲的怀里,让她抱着我荡秋千。”
“阿奴,要不要也试一试?”忽然,他兴奋地扬起眉头,一脸跃跃欲试地望着阿奴,拉着她的手想要她坐上去,声音轻快而欢畅,“试一试吧,你一定没有玩过这个,就像长着翅膀飞了起来。”
怔然盯着他的侧脸,阿奴目光闪动着,里面突然溢出一丝水光,她又在可能会被看到前垂下了头,淡淡说:“我是没有玩过,”却对它分外了解。这些高雅而欢快的娱乐不是她一个影奴能够玩的,却看过千千万万遍,那时候小小姐会笑得非常开心,秋千荡回来的时候她就在后面轻轻推一下。玩这个需要讲究巧劲,不能没有力气,秋千荡不起来,也不能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就会将上面的人掀翻。
“那我们来一起玩吧,”轩辕君昊咧嘴笑,阿奴却挣开他的手,目光冷然看向小花园后面的那栋有着同样结构的小楼,冷淡说:“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轩辕君昊一怔,又满是无奈,他叹口气,笑着说:“没想到你发现得这么快……”
“是你们也没想着怎么隐瞒我吧?”阿奴轻声反问,心里面却难免有些难过,这个人拉着自己回忆着属于他的快乐童年和少年生活,却有没有想过,她站在这个陌生的敌军营阵中也会思念属于她的亲人和朋友?熟悉的事务?
或许心里面还是怨恨和埋怨的……阿奴撇过脸,又望向右侧同样小楼的二楼,紧邻着这个小花园的小楼敞开着一扇窗户,时有时无的视线从那里落到这个地方。或是在他们刚进入这个小楼时,背后的斟酌目光,或是左边的恢宏古宅,都仿佛要将这里给笼罩了一样。
看向轩辕君昊,阿奴嘴角扯了扯,满是讽刺又尖锐道:“用君世子殿下母亲的闺阁作为囚禁我的牢房,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一场游宅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回到已经变得一尘不染和满是饭香的小楼中,看见阿奴毫不掩饰的“果然如此”目光,轩辕君昊狼狈一笑:“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阿奴无声地将双手缩在自己的衣袖下,隔着一张桌子看了轩辕君昊一眼。
“不用担心,它们没有被添加任何东西,”轩辕君昊苦涩地摇摇头,率先拿起筷子将每一盘菜都吃了一遍,证明他们不会在饭菜中动手脚来控制她的自由行动。
静默一会儿,阿奴伸出手拿起筷子开始一口一口地吃着摆放在她跟前的食物……害怕被放药?阿奴扯扯嘴角,心里冷笑一声。
原本该温馨而愉快的用餐却变得越加沉默,只有偶尔的咀嚼声和筷子碰到碗盘的声音,恍然中,阿奴想到了以前很多事情,格尔庄园中为她偷偷留下糕点的南珊大婶,尖塔中送她甜点的皇太子殿下,还有别别扭扭对她好的亲王殿下,总是面无表情地要求着自己陪他一起吃晚饭。
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才开始不停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在异国他乡,靠着这些回忆来思念,心里会稍微好一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