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从马车外传了过来,能笑的那么潇洒肆意,也只有一只手推开车门钻进来的皇太子殿下了,阿奴抬眼看去,见他手里拿着托盘,放到马车内的矮脚桌子上,又回首接过外面递过来的食盒。
“小阿奴,这可是我花费了一早晨的时间精心准备的,不能拒绝啊,”姬脩禾往他们对面一坐,将矮脚桌子上的汤碗推到阿奴跟前,又从食盒中拿出来一个盛着白粥的碗和一个盒子。
盒子中装着刚出笼的小包子,白软软的包子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阿奴却皱起了眉头,手不由捂上她自己的肚子。见她这样,姬脩禾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只手圈在阿奴腰上的姬霄澜伸手拿过粥碗,试了试温度,低声说:“慢慢来,”他们会有很多时间来适应,来滋养她的胃口,即使开头会非常难受。
阿奴点点头,她不想令他们担忧,而且一直不吃东西,她的身体只会更加虚弱败坏。喝下喂到嘴边的白粥,寡淡的味道莫名有了香甜味,阿奴笑了笑,亮晶晶的眼眸中盛放着希冀之光……或许可以多吃一些!
看她连续喝下好几口白粥,姬脩禾不甘落后地用叉子挑起一个白胖胖的小包子,在阿奴鼻尖晃了一圈,笑道:“这是用鸡蛋和桂花做的,不油腻,却非常香滑,吃一个试试。”
到了嘴边没有再拒绝的道理,阿奴看了看等着她吃下小包子的皇太子殿下,想要自己拿过叉子。姬脩禾往旁边移了移手,半个身子隔着矮脚桌子倾到阿奴跟前:“就让我享受一下做哥哥的权利,阿奴要听话,乖,张开嘴巴。”
脸颊蓦然通红,阿奴羞赫地偷偷看他们一眼,看见殿下端着碗等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们,又见皇太子殿下的祈求神情,阿奴更加不好意思。她微微张开嘴巴,咬上一口小包子。或是她习惯了殿下的喂食,到没有觉得怎么尴尬,反倒是面对着皇太子殿下的温柔视线,她总会有些忐忑和害羞。
“谢谢太子殿下,”小口小口将小包子吃完,阿奴用了不少的时间,但一个包子吃下,胃中翻滚的感觉也瞬间涌了出来,阿奴微笑的眉头刹那间凝固,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乱转动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阿奴就要往外面跑,圈在她腰上一直不放的大手瞬间将她拉了回来,阿奴惊诧回头,却对上仿佛能将她吸进去的琉璃眸子,一瞬间,放大的脸和温柔的唇瓣就已经挨到她的脸上,顷刻堵住喉间滚动的污秽之物。
惊愕、难过、悲伤,种种情绪从阿奴的眸子中滑过,汇聚成难以言明的感动和伤心,即使她给了自己再多坚强起来的理由,在现实面前,总是被不留一丝情面的击碎。
“……唔,殿下,”干呕声化为了闷哼,阿奴震惊又不敢置信,殿下竟然将那些东西吃了下去,可是,可是,那些东西是那么脏,“不要……”
有更多的难受在胃里面宣泄着,滚动的泪珠一颗颗滑下,阿奴用力挣扎。圈在她身上的大手却像黑沉的铁索,挣不开逃不了。几乎窒息的胸膛刺疼又沉闷,殿下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阿奴不脏,”放开小影奴让她能自由呼吸,姬霄澜黑沉的眸子中快速地闪过属于他的担忧和心疼,温柔擦去小姑娘唇边的汁液。看透她的伤心难过和逃避自责,姬霄澜难得耐心地解释,“别放弃自己,阿奴难受,我替你分担,以后会一直这样,只要你能稍微吃下一些东西,便好。”
“殿下,”阿奴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不要落下,“它们很脏,真的很脏……”
看着眼前这一幕,轻慢的笑容凝结在嘴角上姬脩禾扭开脸,默然无声地抹了一把,熊熊燃烧在胸腔内的怒火却无处发泄,更加不敢在这个安然温情的马车内喧嚣出来,他搓了搓自己的眉宇,让自己笑容不要再那么僵硬,掩盖掉眼底的仇恨之光才重新回过头。
“一定是小包子冷了,才让阿奴这么难受,”姬脩禾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手抓过盒子,快速地将里面剩下的五个小包子给解决掉,完全忘记了这些剩下的包子是给他的小皇叔准备的食物。
“太子殿下?”怔然望着狼吞虎咽的皇太子殿下,阿奴忽然脸上一片滚烫,羞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嘴巴,乱转的眼睛再也不敢望向他……方才,方才殿下和自己?阿奴觉得非常羞愧。
被姬霄澜扔在桌子上的粥碗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他将粥碗推送到抱着盒子的姬脩禾跟前:“拿过去热一下,以后,每隔一个时辰就送一碗粥过来,让放一些滋补养胃的药材,再做得清淡一些。”
“好的,”姬脩禾收拾了食盒,风一般起身,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狭窄空间,还不忘叮嘱,“药别忘记了喝。”
这药不是用来滋补身体,也不是解药,一天一碗仅仅是为了令阿奴身体内的毒蛊保持沉睡……想到阿奴身体内那该死的毒蛊,姬脩禾心里面就一阵扭曲。现在连正常的食物吃下去都承受不了,那一大碗药就不用想了,而且这药中有好几样都含有剧毒,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姬脩禾心里面又像刀绞一样的疼。
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姬脩禾看向姬霄澜的目光满是担忧和心疼,最终将到了嘴边的话化为了深深的叹息。没有人比小皇叔要内疚自责,在他没能第一时间内救出阿奴,就差那么三天时间,阿奴甚至可以不会被那些人用上酷刑,又或是在到了云都后就潜入常元帅府将阿奴带出来,虽然不光明正大,可阿奴也不用受到毒蛊的折磨。
这些事情他们能审问出来,小皇叔也自然会清楚……他在用自己的命赔给阿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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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摇着头倔强盯着姬霄澜暗沉的有些愤怒的眼睛,即使胃里面再如何难受和绞痛,即使再怎么想将它们吐出来,她也不会再让殿下像刚才一样。汤药中熟悉的味道和灼烧,让她惊恐害怕,更是清楚明白它们都是毒,而,这样的疼痛和毒害只要她一个人受着就好,殿下应该健健康康活着!
伸手将躲得远远的小影奴拉过来,姬霄澜颇为恼火:“躲什么?”
眨眨眼,阿奴眉角泛着一丝笑容……唔,殿下还是那么喜欢口是心非,还总是那么强势,这样便好。
“睡一会,”想到昏睡后灌下汤药的阿奴虽然会表现出很多的不安,但还算是睡得安稳,姬霄澜手掌从阿奴脑后轻轻拂过,说:“路还长,足够修养。”
“……殿”昏迷过去之前,阿奴嘴角微微张合,心中的疑惑也随着她闭上眼而沉淀了下去。
马车穿过一段荒原,随后看见了热闹而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镇子,战争的洗礼并没有令这个镇子处于恐慌和暴躁中,镇子中的星云公国子民依旧过着他们安逸的生活,如同大多泫洛帝国的村镇一样。
“主子,要进入镇子中吗?”林海在车外低声问道,眼看着太阳已经偏到了西边,再有一个时辰天会黑下来,而这辆马车除了每隔一个时辰被送入一碗药粥,就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不用,”清冷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姬霄澜看着手掌下睡得不慎安稳的阿奴,在不会再有人看着他的安静空间内,他脸上不停变幻着属于他不会表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狠毒而暴躁,激荡着嗜血的杀意,“让半个时辰后的药粥中加入适量的助眠药。”
“是,”林海弯腰,恭敬退开。
等在后面马车上的姬脩禾一见林海返回,立刻问道:“小皇叔怎么说,进镇子吗?”
“继续赶路,”林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按照阿奴姑娘的身体状况,自然还是夜间歇在镇子上比较好,这样能够更好休息一晚,而不是继续着舟车劳顿。
姬脩禾瞬间瞪大了眼:“什么?”
林海摇摇头:“皇太子殿下,主子的意思是继续赶路,夜间可能不再休息,而且是加快速度,让准备助眠药放在药粥内,大概这样阿奴姑娘能够睡上一晚都不会醒。”
“是这样吗?”姬脩禾明白了过来,“小皇叔早就说过要加快速度赶回帝都,但今天一天下来,进度并不快,甚至是慢悠悠晃着往前,大概是担心白天赶路太快,马车颠簸阿奴身体受不了,但晚上人会睡得更加踏实一些,这样子加快速度阿奴也不会知道。”
想到此,姬脩禾敲敲自己的手心,道:“你去吩咐李医师,按照小皇叔的要求来,我出去跑一圈,再这么坐下去都要散架了。”
“是,”林海目送姬脩禾从马车上跳下去,打了一个口哨就掠过一道残影,紧随着是奔腾而出去的马蹄声。林海站了一会,也下了马车,然后往最前面的那辆马车走去,这里面安置了数个火炉,一直不停熬着药或是药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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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动自己的手,没有束缚和疼痛,再侧过脸,对上凝视着自己的幽深双眼,阿奴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几乎弯出了一对月牙眼:“早安,殿下。”
从殿下的双腿上坐了起来,阿奴随手给他捏了捏腿,熟练而自然。姬霄澜静默望着她连思考都没有就做出来举动,眼角闪过一抹笑意,低沉嗓音说:“早。”
其实已经不早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晌午,高高的日头下数千人队伍已经停了下来。经过战争操练的士兵根本就不在乎一夜的快速奔波,不过在半个时辰前泫亲王殿下下令就地修整,他们也就自动安排人经行轮班巡逻和警戒,其他人背靠背围城一个圈子,自动成一个可防可攻的阵型,然后放松自己好好休息一番。
阿奴坐在马车上盯着不远处的阵型陷入了沉默,黯淡的眸子慢慢地终于绽放出属于她的色彩,明亮耀目,不再是刻意的,也不再是佯装出来的快乐……深水黑潭一样的眼睛内骤然刮起狂风暴雪,姬霄澜圈着阿奴的手掌稳稳当当不动半分,脸角就像出鞘的宝剑一般,冷锐锋利,闪动着幽森冷光,将饮下它的第一口醒刀血。
展开自己的双掌,阿奴往前凑了凑,扒在马车的窗户上。短缺了两根手指的手真的就变成残废了吗?那些受了伤少了一整条手臂的士兵呢,难道也要郁郁寡欢了此残生吗?
……他们,都在余生中做什么?
望着穿梭而过的阳光,割下一条条光线的手指,阿奴扭过头看向姬霄澜,这个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支持的男人,她舒展开眉头,浅笑说:“我不想继续做一个废人……也不是废人,我的头还长在身体上,双手也在,”至少在死掉之前,她需要为帝国的士兵编造一本比较完整的军阵书籍,给殿下他们留下不同等级的绘钰和阵法盘,将那些被遗失的阵咒和文图补全!
“好,”姬霄澜点头,他从来都是纵容着阿奴的天赋发展,喜欢着她绽放自己的精绝才华。
午后的阳光灼热,士兵也是昏昏欲睡,林海原本过来是想要问要不要继续赶路。现在已经吃过了午饭,在午饭后又继续休息了半个时辰,而没等他的主子下开口,坚持画出完整阵型的阿奴姑娘却塞给了他一张纸。
“这是?”林海看了看手中重若千斤的薄薄一张纸,脸上满是疑惑。
“让他们多休息一会,现在天热,”即使在她感觉只是略微暖融融的太阳,但在这的酷暑季节,这种不怕热也只是她一个人的感觉罢了,阿奴拉了拉殿下的衣襟,让他同意士兵再多休息一会。
“就按照阿奴的意思办,”姬霄澜被拉远的心思又再被拉了回来,朝林海说,“休息到太阳下山,以后都换成晚上和早晨赶路。”
“是,”林海捏着手中的阵法图纸跑走去传信,不过有了更好的阵法图,要安排下去,也只有找跟他们一起回帝都的唐宇。
唐宇就坐在队伍最后面的囚车旁边,是整个队伍中的军阵指导官,虽然他在军中没有具体的职务和军衔,甚至只能算得上一个透明人,但这不妨碍士兵对他的尊敬和崇拜,更是明白他父兄叛国的事情不能算到他的身上……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接到阵法图纸,唐宇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沉稳而略显的冷漠的脸上滚动着激动和高兴,失态地抓着林海的双肩:“是……是她给我的吗?”
林海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光亮,见他如此高兴难耐的模样,不想打碎他的幻想,只是阿奴姑娘是主子认定的女人,是他未来的女主人,其他男人自然都是要靠边站的,最好连肖想的念头都不要有!
“不是,”咬了牙咬,林海击碎了唐宇的洋溢笑容。
“这样啊,”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松开手,唐宇道,“我还是得感谢阿奴姑娘,这个简直就是一个最完美的杰作,完全弥补了我之前布下的阵型的不足之处,而她最多就是一个时辰前才看见了阵型,就将它的不足之处找了出来。”
新画出来的法阵是用防御阵法和攻击阵法以及恢复阵法三种阵法组成,从中心圆往外面辐射,旋转还是移动始终都在一个圆上,去掉了他之前糅杂在里面的三个陷进阵法和两个迷幻阵,但剩下的简简单单的三个法阵却完美契合在一起,又怎么不令他激动?
“真是不懂你因为这个而高兴成这样,”唐宇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林海摇头,害得他还以为这个话不多的青年也看上了阿奴姑娘,他正在为他的主子担忧,喜欢的女人太优秀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唐宇也不在意林海诡异的表情,接过他的话回答的非常自然:“林副队长不懂是因为您看不懂阵法的奥妙,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它的伟大和孤寂,我迫不及待想去验证这个阵型的威力。”
唐宇笑得就像一个孩子,挥挥手和林海告辞,他曾经从未想过会喜欢上研究阵法,毕竟太奥涩难懂,而且他所学的知识中也不见什么阵法知识,只是认识了阿奴,自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些永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却又变得那么轻而易举,他想,这一辈,他都得感谢这个影奴小姑娘,是她教会了他太多的知识。
“阿奴姑娘的归来,又愿意再次拾起了她的天赋,我衷心为此感到开心,”唐宇道,“感激上苍的垂怜!”
林海忽然觉得,阿奴姑娘的归来不仅他的主子活了过来,连这个身世也糟糕透的青年也活了过来,充满了生命力,这样的现象或许更好吧……走出悲伤的阿奴姑娘总会做出更多出人意料的事情,然后带动整个军队的发展,甚至影响了整个泫洛帝国。
“有人吗?”
沙哑的叫声打断了林海心里面涌出来那么一丝希望,好像光明就在眼前,只要抓住,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连带也格外耐心起来,回头看向囚车的方向,这个被数百个士兵牢牢监视着的囚车内,狼狈不堪,再也不见半点英气勃发的轩辕君昊正在不停向他挥手,然后被旁边的士兵狠狠打了回去。
林海表情沉了沉,脚尖转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摆手让紧绷着身体戒备万分的士兵退下,他站在囚车前面无情绪地望着轩辕君昊,忽然裂开嘴冷笑:“君世子殿下,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我要见阿奴,”轩辕君昊眉目沉凝地望着林海,如今,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除了最初在驿站中一战受了伤没有得到任何治疗,后来这三天也没有人审讯他,最多就是没有人搭理他,不管他如何闹着要见阿奴。
林海嘴角的冷笑瞬间凝固,不得不承认他非常替自己的主子着急,这位敌国的君世子殿下是一个很强有力的对手,只是?林海心里面不屑冷笑,鄙视着轩辕君昊道:“我竟不知道原来君世子殿下和阿奴姑娘还有那么一段渊源!”
“……什么?”轩辕君昊愣住,阿奴说了秘境中的事情,不是说会守口如瓶的吗?轩辕君昊惊疑不定,他是因为秘境和自保而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可是阿奴怎么能?
心头涌起种种难堪,轩辕君昊的眼色也变得冷厉狠毒。
见他这样神色,林海心里面也有些异样感,他垂着眼帘冷淡道:“你不会想知道阿奴姑娘说了什么。”
轩辕君昊连连摇头,急迫的眼神有些扭曲,暴起青筋的双手紧紧抓着囚车上的铁栅栏:“阿奴,她说了什么?”
微微凝眸,林海往后挪开一步,上下端量着轩辕君昊,稍息,不急不慢道:“我想起来了,君世子殿下确实出席过我国,还和亲王殿下一同游览了帝都,是那个时候见到阿奴姑娘的吧……心中一盏燃烧着温暖之光的明灯吗?可惜可惜,灯啊,总会有灭掉的一天!”
愕然自己所听见的话,不是阿奴终于选了背叛他,而是……怎么会这样?终是他亲手将自己从她心头剥离了?
冷眼看着颓然跌坐下去的轩辕君昊,这位人中龙凤的国君继承人,终究不过一个凡人,也逃不过利益和权势的诱惑,避不了人性的自私贪婪,但牺牲了自我感情的人都不值得同情!
不想再和这位敌国的俘虏啰嗦下去,而且他也没有那个权利和这人说这些话,现在站在这里已经是逾越了,只是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这个人曾经在阿奴姑娘的心中至少住了十年,有着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林海深深看了抱着头就像被抽走灵魂的轩辕君昊一眼,冷笑一声,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