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下来的营帐内,只剩下轩辕君昊一人,黑色小石头还在坚持闪烁着莹莹幽光,冷漠无情地照映着轩辕君昊眼底痛苦的挣扎。
轩辕君昊眼眶发红,身体微微轻颤,不知道沉默多久,他终于轻轻按动了一下桌面某处,紧随着,急速旋转的黑色小石头停止了下来,清晰的影像映射到帐内。
砰得一下,轩辕君昊对着影像直直跪了下去,愧疚又痛苦的面庞微微垂下,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平静而又显得没有感情:“父亲,我回来了。”
影像中温润的中年男子,表情动容而又激动,嘴角微微上扬,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闻声,轩辕君昊抬头,看向似乎苍老了不少的父亲,嗓音不由暗哑:“抱歉,父亲,让您担心了。”
“孩子,幸苦你了,”南亲王微笑,欣慰道,“请来吧,菲怡郡主已经说明了你的情况,你做的很好,在回到云都之前,你主要的责任就是养好伤,其它一切,可以回来再商量。”
“父亲,儿子有事必须现在明说,还请父亲安排好,暂时隐瞒我回来的消息,”轩辕君昊恳求道。
难得被自己一项乖巧自主的孩子用如此沉重又略显痛苦地表情请求,南亲王沉默一会,点点头道:“你说,我会考虑的。”
轩辕君昊说完秘境中发现的事,以及他带回来的阿奴和阿奴拥有的超绝才能。说完这些,轩辕君昊停顿一下,再开口请求道:“父亲,我已经对不起她,违背了我曾经和她定下的承诺,如今,我只能再为她争取一些时间……她是一个宽容而善良的女孩子,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心对待她好,一些时日后,她内心必定会偏向星云公国。”
南亲王半眯起双眸,没有如过去那样纵容地点下头,透过留影石的看向画影中的独子,半晌无声。
“请父亲周旋一下,护她安全,不管是军部的拷问还是皇室的囚牢,那些都不该让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承受,”轩辕君昊脸上冷静自持的表情渐渐地崩溃,得不到父亲的保证,他一向自持的慎重沉稳,完全不堪一击。
心却犹如被丢进沸腾的油锅,突袭而来的恐惧肆掠着他仅有的不多理智,只要一想到那些残忍无道的刑拘和残暴的拷问,轩辕君昊就浑身发抖。
轩辕君昊极度忍耐的颤抖,精明的南亲王一眼就看了出来,他有些难以理解,短短三个多月的相伴,竟然会让他的孩子变得这样优柔寡断,痛苦纠结。南亲王沉默一会,表情略显严肃地说:“君昊,你是轩辕家族的人,该明白自己的责任……”
轩辕君昊一抖,猛然抬眼望了过去,惊呼:“父亲,这并不违背我的责任,我只是想保护她,我……”
“你说的事情,我会予以考虑,”南亲王摆摆手,打断了轩辕君昊的任性要求。
“请您……”明知微乎其微,还是忍不住请求,影像却啪的一下中断,望着黑下去的光影,轩辕君昊痛苦地埋下头,抱紧自己发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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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出发的时辰到了,被一层防护罩罩着的营帐还是没有传出动静,等在外面的常菲怡打发走再次过来询问什么时候拔营返回的士兵,又等了两刻钟,营帐的门才被打开。她迎着光线看了过去,走出来的轩辕君昊脸色更加苍白,一向立得挺拔的身体此时却微微弯曲着,仿佛被她难以承受的重量给压弯了,举步之际,身子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
心里一紧,常菲怡没时间寻思在这一个多时辰内营帐内发生了什么,轩辕君昊又向南亲王说了什么连她都不能知道的更为重要的事情。移步上前,伸手牢牢扶住他,立刻皱起眉头:“你的手太凉了,身体难受吗?赶紧进去休息,我去给你将医师叫过来。”
“不用,”轩辕君昊反手扣住常菲怡的手腕,低声说,“我想去看看她。”
常菲怡美丽的黑色眼睛有一瞬间迸溅出怒火,情绪却收敛的非常快,转瞬即逝。轩辕君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看向她的冷静而痛苦的眼睛中充满了恳切,那一丝祈求,让强大的常菲怡更是愤怒,冷冷道:“她就那么值得你挂心吗?”
忽略了这位青梅竹马的异样,只当她因为自己挂心一个俘虏而心生不悦,轩辕君昊点点头,诚恳望着她说:“菲怡,我和她……我们在一起共同渡过了艰难的三个月,生生死死,只有彼此……你能明白吗?”
有些怔然,这位顺风顺水长大的女将军,星云公国的菲怡郡主,不太能理解轩辕君昊口中的感情。忽然,她放松自己一笑,将心里的不快驱散,说:“她确实是一位让人不忍心伤害的小姑娘。”
弯了弯嘴角,轩辕君昊的眼底溢出一丝笑容,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得温和平静。常菲怡轻轻一笑,在心里面点头,果真如此,若是这样,不如顺着他的意,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等回到云都之后,他即使再不忍心,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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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马车上,铁笼子已经被移了上去,又被加了一道铁锁的阿奴也被关在里面,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安静地靠坐在铁笼中。
马车前的年轻男子正在笑嘻嘻说着什么,得不到半点的回应,他自个儿依旧说得很欢快。
轩辕君昊和常菲怡走近,就听见年轻男子用非常羡慕的口吻说:“小姑娘,你的眼睛很漂亮,比我那位霸道强势的妹妹好看多了……”
“你在说什么?”常菲怡低咳一声,有这样整天拆妹妹面子的兄长吗?
“难道不是吗?”仅管被抓包,年轻男子还是很肆无忌惮,退去一身将士的严肃,他的性子可以说非常爽朗,脾气也非常好,朝低眉站在一旁的轩辕君昊耸耸肩,古怪笑着道:“小俘虏的眼睛又大又黑,比菲怡的黑眼睛好看多了。我真的很羡慕,父母和妹妹都是黑眼睛,只有我一人的眼色是棕黑色的,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你可以去问父帅,”常菲怡冷哼一声。
跳脱的年轻男子不由瑟缩肩膀,上前讨好拉住常菲怡的手,讪笑:“我说着玩呢,妹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又不是不知道父帅的严厉和固执,整个家族中,大概也只有母亲敢对着父亲大吼大叫。
安静弓着背坐在车内侧对着他们的阿奴忽然扬起脸,冷漠的视线就像拐了一个弯,望向了轩辕君昊。轩辕君昊也恰好看了过去,脸面上的神色顿时一滞,上前半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还好吗?”
脖子和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但很显然,并没有人用心对待她的伤口,裹着的纱布已经被侵染的血水染成了黑色,托着她苍白又瘦弱的脸,轩辕君昊几乎不忍再看下去,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纤细的脖子上竟然被套上了铁索,就像拴着畜生一样。
“还有伤药吗?”轩辕君昊看向常菲怡,阿奴安静冷淡的面颊,他不敢再看下去,只能忍耐中心中的愤怒和自责,说,“她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将铁锁去了,我和她一起,不会出事的。”
常菲怡冷冷望着他,没有反应。
常黎轩看了看他们二人,心里面觉得他们奇怪,又摸不透是什么情况,只好将目光放到铁笼中的阿奴身上,犹豫不决道:“这样不太好吧?”
盯着轩辕君昊好一会,知道他的决定无法更改,常菲怡妥协叹口气:“可以,你只需要谨记你自己的身份。”
唤人将伤药和钥匙拿过来,常菲怡亲自打开了铁笼。轩辕君昊对她感激一笑,僵硬着手脚爬上了马车,进入铁笼中,接过杨亮递过来的钥匙和伤药,给阿奴脖子上的铁索打开,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可以恨我,但,请不要折磨你自己。”
阿奴一动不动,在被重新闭合的铁笼中,目光冷冷地望向给她重新包扎伤口的轩辕君昊。
撤下旧纱布引起的疼痛,阿奴咬着牙忍着,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滚落,在下巴处突然又被一块干净的锦帕擦去。轩辕君昊手上一顿,看向正坐在铁笼外,拿着一块白色锦帕的常黎轩,微微蹙眉:“你?”
常黎轩扬眉一笑:“妹妹是小队的统帅,她要在前面领路,我没什么事情,就跑过来给你们驾马车,”其实,是他的妹妹不放心,将他赶过来监视铁笼中的小俘虏。
点点头,轩辕君昊有些反感地垂下眉目,这对兄妹或是常菲怡所顾忌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手上涂药的动作更加放轻放缓,凝视着阿奴的目光怜惜又心疼,放低声音说:“忍一下,伤口有些溃烂,需要将烂肉清除掉。”
坐在马车膀子上的常黎轩听见他这么说,有些奇怪地看了轩辕君昊一眼。一边给阿奴擦了擦脸上溢出的细密汗珠,又一边看偷偷打量轩辕君昊,见他温柔深情的目光,专注地给阿奴上药,心里面突然紧张地咕咚咚跳着,那种初始的古怪感终于找到了源头,他恍然有些害怕起来……若是真的,妹妹的感情又该怎么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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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辕咕噜噜往前滚动着,颠簸的马车掩盖掉轩辕君昊微微颤抖的双手,几乎是将阿奴给捆在怀里,才将她身上的伤口给重新包扎好。
“阿奴,我很抱歉,”隐忍了半晌,轩辕君昊垂下头低声说了一句。
阿奴嘴角弯出一丝冷笑,定定望着一脸汗水的轩辕君昊:“很热吗?”
清淡的嗓音犹如在和自己闲聊,突然的,轩辕君昊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怔愣地摇头:“不热。”
“是不该热,才初春呢,若是没有头顶上的太阳,这会儿应该非常寒冷,”阿奴忽然一笑,“我汗流颊背因为疼,你呢?君世子殿下也是因为伤口疼?”
才稍微激动起的心跳瞬间就被掐灭,轩辕君昊怔然望着眼角含笑的阿奴,却如置身冰窟,心口的地方还被扯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轩辕君昊急速收缩的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自责……沉默望着自己淡笑的阿奴,徒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又像有万重千山横隔在他们中间……轩辕君昊试图让自己从不安和痛苦中走出来,却最终无力地放弃了挣扎,颓然地靠在铁笼上,琥珀色的瞳仁中有着浓浓的悲痛。
“你恨我吧,”轩辕君昊低语,“我不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不过,是我做下的决定,我必然不会后悔的。”
“后悔?”似乎是不解他的意思,阿奴轻声重复着,平静的脸孔上缓慢地流露出一丝愤怒,“你没有资格说后悔的,而且也不需要。”
看着轩辕君昊轻皱起眉头,阿奴乌黑的眼眸中猛然射出冷光,冷静近乎无情地道:“你现在的这些挣扎,不过是完全忘记了我们之间定下的契约……违背契约,你注定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你,”从悲哀中冷静了下来,轩辕君昊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奴那张无害的小脸,“……什么意思?”
“不是已经听到他们说,我要见你的吗?”阿奴淡淡道,仿佛之前无理取闹的人并不是她一样,“是你自己不来的,既然最后的交换条件你都不想要了,我又何必留着它们?”
轩辕君昊突然惊恐地抓住阿奴一双肩膀,阿奴略微皱一下眉头,忍受着肩膀上伤口处的刺疼,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容变得扭曲的轩辕君昊。
阿奴越是表情冷静无波,轩辕君昊越是惶恐不安,诺诺无言:“我不是……”
他不是有意违背契约,更不是不想来见她,只是?
“……东西呢?你不会将它们?”
视线中暴露出一双红肿的手腕,轩辕君昊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