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秘境中,轩辕君昊就曾在阿奴的身上寻找过移动空间,也做了种种猜测,包括她手上那一只金镯子,金镯子非常纤细简单,根本就不像什么移动空间,但现在的一幕却告诉他,它偏偏就是的!
“看见了吧,它已经消失了,”好像终于占领了上风,为自己找回了场子,阿奴眉宇间露出一丝轻笑,恍如顽皮的曾经,得意而轻快的音调,却仅仅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他的四肢都开始发寒,心肺也被冻得打颤。
“就在不久前,它带着那些你心心念念的至宝,消失在茫茫黄沙中……移动空间是我的,在它被别人觊觎的时候,我宁愿毁掉它,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轩辕君昊,你现在后悔了吗?因为你错误的判断,你将会失去所有……”
她在说什么?
那张开开合合的薄唇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真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吗?
愕然瞪着毁掉了自己最后生机的阿奴,轩辕君昊龇牙咧嘴,愤怒难当地大声吼道:“你疯了!”
快速前进的队伍猛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被前后左右包围着的马车也急急忙忙停下,驾车的常黎轩回头看向铁笼中的二人,无奈地挫揉了一把头:“你们两个聊天就聊天,但是拜托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能不能不要聊着聊着就像玄影力控制不住一样暴躁?”
常菲怡骑着马跑了过来,冷声问道:“怎么了?”
但没有人有心思回答她,常菲怡一挑眉,冷然望着铁笼中的轩辕君昊,厉声道:“君世子殿下,她是战俘,是星云公国军部指定要严密看守的终极罪犯,你最好立刻出来。”
“抱歉,菲怡,”轩辕君昊按压下心中的恼火,看向常菲怡恳求说,“相信我,不会出事的。”
“……最好是这样,”低喃一句,常菲怡抬手示意继续加速前进。
重新滚动的马车内,轩辕君昊靠着铁笼的另一角坐下,面对着垂下头仅仅留给他一个小巧耳尖的阿奴,沉默半晌,低低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你留着,将会成为你……”
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万一到时候他求不了情,那些高阶的古老绘钰就能成为她的退路和保命石,甚至换得更好的待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成了这个结果。
“你做的还真是够绝!”心口有苦有痛,却难言,轩辕君昊只能怒不成钢地凶狠说了一句。
“绝?”冷然望向他,阿奴目光有了瞬间的空茫,眼神又忽然变得更加冷淡和决绝,映射出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疯狂和傲然,“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既然已经是一条无归路,又何必去为自己讨价还价,待价而沽?”
轩辕君昊张了张口,他不是那个意思,没有将她当做货物看待,却又无法开口反驳。
阿奴嗤笑一声:“如果你想说要我用那些绘钰和进出秘境的法阵图换得自己背叛泫洛帝国的合理理由,你就不用再和我说话了,”她甩动着手上的铁链子,冷然道,“或是,你认为,将我当作狗一样的拴着,我却要对你们做出回报的微笑和感恩戴德?还是,君世子殿下以为我仅是一个低贱卑微的影奴,就该被毫无尊严的对待?”
盯着阿奴脸上讥讽的笑,轩辕君昊心口闷闷疼痛……绑着阿奴脖子的铁索,长长的绳索连接到铁笼的另一角……头就像被钢针狠狠扎了一样疼痛难忍,轩辕君昊脸色惨白地阖上了嘴巴,这时候,任何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赫然意识道,聪慧和天赋并肩的阿奴,即使是一个影奴,但她的傲然并不仅是因为她的才能,而来自于她骨血中的极度坚忍。对待某些事情,也许她会固执又倔强地不肯低头合作,也许会选择一步步忍耐和忍辱负重,但这些都并没真正的碰触到她的最终底线,尚留有余地,不过一旦超过,她便会自我断绝一切后路。
狠狠砸了一拳铁笼,用力紧绷的五指骨节瞬间血流成河,轩辕君昊脸上似笑非笑,欲哭非哭,颓然摊在铁笼的木板上,暗嘲自己那些可笑之极的后路安排。
常黎轩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急速前进的马车内,直到天黑下来,也没有再响起交谈声,也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常黎轩心情更加惆怅了,他突然想知道关于小俘虏更多的事情,但他们就是不说。
夜色降临,简简单单搭起来的营帐中,轩辕君昊依旧坚持将自己和阿奴一同关在铁笼中,在常菲怡不赞同的目光中,平静说:“将她身上的铁锁解开,不需要再用那些东西绑着。”
“可是,父帅和南亲王都交代了要……”常菲怡咬了咬嘴唇,在轩辕君昊逼视的目光中,让人将铁锁打开,面色变得冷酷无情,说,“因为你的执意,她若是有什么异动,别怪我动手不留情。”
“明白,”轩辕君昊目光温和了少许,“不用担心。”
然后,在常菲怡错愕和“你疯了”的目光下,他拿过一根铁锁,亲自将自己和阿奴锁在一起,钥匙他留在怀里,说:“相信我,这样做的理由。”
“我会派四个人过来,轮流看守,”狠狠瞪了他一眼,常菲怡拉着还想逗留的常黎轩愤怒离开。
安静下来的营帐内,过了半个时辰,杨亮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冷冷瞪着抱膝坐在地上的阿奴一眼,对轩辕君昊恭敬行了礼,递过食盒才退了出去。
四个简单的粗粮馒头,一大碗漂着油花的清汤,还有一小碟盐菜,对三个月只能吃野果和肉干的两人来说算的上比较丰富了。轩辕君昊从食盒中拿出两只碗,将汤水分了两份,将其中一个碗推到了阿奴手边,温声说:“吃吧,看起来比我们之前的食物美味多了。”
他喝了一口汤,轻轻舒了一口气,见阿奴不再抵抗地端起碗,眉头也松了一些,说:“不要和你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管回到云都后会发生什么,或许会发展到我再也无法控制,没能力帮助你,但请你记住,我并不想伤害你,”看她静默掰着馒头小口小口嚼着,知道她不会再相信自己半分,轩辕君昊只能将苦闷随着汤水一起往肚子中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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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沁城的老百姓已经进入了梦乡,在城主府内的书房中,姬邵和花沙画对视一眼,明显感觉到了对面端坐的泫亲王殿下的忽然放松。
这是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在他身上出现这种轻松的表情。
“好像心情突然好了,”花沙画挑挑眉头,凑过去问,“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冷冷看他一眼,姬宵澜换了一个比较随意的姿势,轻敲了一下桌面,道:“轩辕湛已经走了?”
点点头,姬邵轻蹙眉:“他在沁城内逗留了这些天,却在今晚突然离开,这有些不太寻常,盯梢的人回来说他离开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说到这里,姬邵顿了一下,叹口气,“我猜想是不是云都那里出现了什么变化,要等消息传回来,还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此人虽然带着诚意在和我交易,只是并不可以完全相信,毕竟,他是星云公国皇室的人,在任何事情面前,他都会站在己方的利益上,”姬邵望着姬宵澜,犹豫着继续说,“我们不能依赖着由他提供消息,稍微延迟或是更换消息内容,对我们来说,都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等他消息,”姬宵澜目光清冷,“也不需要他的消息,更没想着依靠他救出阿奴……我答应用半个帝国的军力助他夺权,不过是给阿奴的将来提供一点保障,换得她被俘时间内的安全,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你的意识是?”姬邵大吃一惊,震惊地看着姬宵澜,又快速看了花沙画一眼,见他和自己惊讶表情一样,姬邵深吸一口气,低声迟疑问,“你要亲自进入云都?”
点点头,姬宵澜射向姬邵和花沙画二人的目光坚定又决然,道:“我不能将她的生命托付给任何人!”
他不能留给敌人任何一点可乘之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待阿奴好。是和她一起失踪的敌国世子,还是那位一直算计她的敌国奸细父亲?只有将她找到,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不行,”砰得一下站起来,没等姬邵开口,花沙画就焦急地瞪向姬宵澜,“我知道您担心阿奴姑娘,想要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尽快救出她,可是,您不能离开,”他急躁的跺脚,“我们有多少大军驻扎在这里,您知道吗?他们需要你的指挥和决断,此时此刻,和接下来的日子中,你不能将他们抛弃。作为一个将领,必须对自己的兵负责!”
他同情阿奴的遭遇,甚至能感同身受,只是理智上和责任上,他不能放任自己感情用事,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义正言辞劝道:“我们都是在往最坏的方向在想,阿奴姑娘那么聪明,如果还能活着,她一定会依靠自己返回,并不一定会成为星云公国的俘虏。再说,她真的成为了俘虏,也一定不会苟活着等您去营救,你知道她的性子……”
“够了!”
姬宵澜冷呵一声,他面色冷肃严厉,眼底爆裂出黑色漩涡一样的煞气:“出去!”
花沙画被吓了一跳,怔然望着突然怒火中烧的姬宵澜,还想再说一些打消他那种疯狂念头的话,被姬邵捂着嘴拖了出去。
离开书房的一瞬间,姬邵毫不怀疑,泫亲王殿下会杀了这位同样愤怒的花大将军……回首看向黑漆漆的书房,昔日顶天立地的战神,此刻彷如被重重黑色铁索绑在黑暗深渊中,而唯一的救赎却来自一名生死未知的小影奴……
心脏骤然紧缩,到了嘴边的话,姬邵再也说不出来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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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主院,眼前是两条路,姬邵和花沙画分别住在左右两边。
姬邵的沉默让心情烦躁的花沙画有些无措,跺跺脚,拦住正要向右边拐弯的姬邵:“今晚我是有些冲动,只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八十万大军跟着他疯狂行动。”
“……我明白,”姬邵沉吟着叹口气,目光有些暗沉地望着花沙画说,“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军人将士的激昂士气和骨血中流动的正气,但我却明白另外一件事情。”
花沙画一愣,姬邵敲了敲自己的手背:“他们心中掩藏的疯狂仇恨不会比亲王殿下少!”
“别忘了,在星云公国攻打到林沙尘外的时候,给了他们怎样一个惨痛的教训,”姬邵声音透出几分清冷和无情,“那些都是同胞的血和亡灵,正堆积在他们头顶上,不将它们驱散走,将会跟随着他们一辈子。”
“可是?”花沙画沉默半晌,不赞同地说,“并不是所有的军士都经过那几场血战,很多人都是后来才征召进入军队的。”
“是这样的没错,但那又怎么样?”姬邵忽然嗤笑一声,拍拍花沙画的肩膀,“你还是太嫩了!我虽然掌握不住军事战略,却比你精通人情世故。”
“不是每一个人心中只有一腔正气和家国大义,每个人心头上都悬着一把魔剑,能挥出去斩杀它的敌人,也能对准他的亲友,就看掌握着这把魔剑的是什么人,”姬邵眯起瞳眸,嘴角上翘,“是正义凛然不为外物所动,还是禁受不住利益的诱惑,被魔剑侵蚀的只剩下皮肉?”
姬邵笑得圆滑而世故,花沙画突然有些害怕他了,就听姬邵冷笑又不屑地接着说:“何况?何况,卷入这场战争的人,大到掌权的将领,小到火头营的杂役,都怀有别样目的,而对外统称,却是扬我泫洛帝国的国威,展示帝国军事力量和不容侵犯的尊严,宣战的口号就是为了血洗之前的屈辱之战!”
“这是事实啊,”花沙画没底气地反驳。
姬邵摇摇头,看向还在努力找借口质驳自己的花沙画,叹息道:“这是你的想法,也是你一直在坚持的行军。但对别人来不是的,比如,正在刻苦训练的影奴大军,比如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他们都不是这样想的。”
“不过,不管有什么样的目的,对外是一致的就行了,因为只要最后达成目标,个人的私欲在不影响主体大局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望着花沙画笑了一笑,“你不要责怪亲王殿下,他并没有在利用他们,也不顾他们的生死。他的出征目的一直很明确——为阿奴姑娘报仇!”
“我知道,”花沙画怔然一下,随后苦笑,摇头道,“只是,想要得到就要付出是不是?你看得还真是够清楚的,清楚的让人心底发冷。”
微微侧开目光,躲过花沙画惨笑的眼神,姬邵挤出一丝笑容:“在这场报复行动的战争中,只要还有几个人是清醒着的,坚守着最初的目的,就不会出事。而我们,必须要看得清,看得明白,才能达到此战的真正目的。”
点点头,花沙画表示明白……泫亲王殿下为了报仇,发泄心中愤恨怒火,另外一些想要谋军功,挣利益,而他们,执掌着此次远征大战的将领,必须综合一切,给星云公国一个毁灭性的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侵犯泫洛帝国!
姬邵眉宇间却漫上一层忧虑,低声说:“其实,我比较担心的问题是星云公国已经看清楚了这场战役的隐藏目的,虽然亲王殿下从未隐瞒过他的报仇举动,甚至言明。但他的战神形象已经深入了人心,残酷冷血不近人情,所以不管是屠城还是灭族都不足为奇,不会真的相信他在攻城的时候是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只是,轩辕湛的到来,巧妙地说明了,星云公国还有头脑或是执掌实权的人已经看透了这场战役的实质,只怕接下来的行动会很不方便,”姬邵的忧虑花沙画明白了过来,紧皱着眉头,询问道:“你是担忧有心人故意利用阿奴姑娘的生死消息引诱亲王殿下前去?”
“嗯,”叹口气,姬邵冷静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痛苦和心疼,“他现在是独自行走在黑暗中的魔鬼,唯一企图的温暖就是那微弱的希望,眼看着这个希望就要破灭了,忽然得知,希望之光会重新被点燃,他还会放弃吗?就是将整个大陆拖入黑色泥沼中,他也要抓住那一丝机会。”
花沙画愣住,单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姬邵:“即使我们明知道轩辕湛带来的消息可能是致命的毒药,难道我们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喝下去,不阻止?”
姬邵的忧郁眼色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含着一股子的严肃,对花沙画的厉声警告:“你没能力阻止他,我却不会阻止。我们都不能将他眼前唯一的光源给掐灭,否则,他会瞬间破碎掉!”
花沙画惊讶瞪圆了眼睛,在姬邵最后一句话中归于平静,无奈挠挠头,感觉现在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双手背到身后,姬邵又温声说:“星云公国非我们想象中在示弱……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星云公国国君云帝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他的大王子不过是他新一番继续掌权的傀儡,而轩辕湛却心思剔透,能力非凡,若是一朝登上那个位子,即使不和我们泫洛帝国大动干戈,也将会成为劲敌。”
“而,我们的皇太子殿下性子过于温和,虽然他也有魄力,也有手段,但终究不是狠心的人。他会是一位仁君,也将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皇帝,但这需要前提,”姬邵语气温和,花沙画却听得遍体生寒,紧张不安地看着他。
仿佛在耳边敲响的柔水细流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泫洛帝国要想百年内国富民强,战神这座大门不能倒塌,它必须能守能攻,在内能震慑蠢蠢欲动的四方势力,在外可以割破八方敌人的喉咙。”
“泫亲王殿下可以有很多个,但姬霄澜却只有一个!”
姬邵脸上全是冷然的笑意,心里面却惆怅万千、痛苦挣扎,他看向震惊瞪大眼睛的花沙画,见他露出一副见鬼接受不能的表情盯着自己,勾动了一下眉角:“我不能让他将自己弄疯了,所以,你必须记住,不管是轩辕湛制造出来的美好幻影,还是,它仅仅是一个错误,都必须让它延续下去。”
“幻影就让它永远不要破碎,错误就让它继续错下去……”
姬邵说得毫不留情,甚至决绝疯狂,花沙画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在他逼视的目光,甚至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花沙画的妥协让姬邵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有时候,清醒着也是一种痛苦和罪孽……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闪烁着温和的笑意,表情儒雅轻松,仿佛之前的凌厉强势仅仅是自己的一梦三千境,花沙画恍然地回到自己住处,倒在床上,还有些回不过来神。其实,谁又比谁干净呢?谁又不是罪孽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