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海等在紫金珠帘外,就见自家主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将刚才那个侍女处置了。”
稍稍愣了一下,德海很快明白了主子口中“处置”二字是何意思,没有多问的领命退了出去。
姬霄澜凝视阿奴睡颜的眼神温和怜惜,心中却对方才的侍女充满了敌意……敢觊觎他,还对他的小影奴心生嫉妒和怨恨,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继续留在王府内,以免后患。当初就是因为没处理好那些人,才让他的小影奴一度陷入危险中,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
明亮的灵灯光线中,床上的少女脸色被衬托的越加苍白。鹅黄色的锦线毯子上,瘦弱又苍白的双手,安安静静地搭上面,居然有那么一点浅浅的温暖。
醒着的少女总是和自己争锋相对,丝毫不愿意妥协退让,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屑说出口,最后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退让妥协的也总是自己。明明让自己很生气,愤怒的甚至想将这个不知好歹、不识时务的小影奴给处理掉,然而,最终还是一再容忍下来。
姬霄澜觉得自己的脑子生了毛病,不然依照他的秉性,绝不会对一个不听话的小影奴予以如此宽恕!
不过,事实如此,他不忍心对这个有着逆天才能的少女下狠手,即使明知那一份可能隐藏着的危险……
姬霄澜轻轻坐到床头的矮凳子上,静静地望着面容安静的阿奴,安睡的少女虽然长的不算很好看,却莫名有着一种柔意和温暖,甚至散着淡淡的云光,总是无形中吸引着人……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内心深处期盼的那一丝温暖和光线,大概能从这个认真活着的少女身上找到吧?!
“真的想……”
轻喃的声音在薄唇间转动一下,最后只剩下这三个莫名其妙的低喃半语,舌尖卷走的未完之言让姬霄澜面色瞬间阴鸷难看起来……猛然抬头,急促转身,修长有力的手臂带着一种难以言破的恼羞,凶狠撩开紫金珠帘,大步往外走去,击落的叮叮当当声中,突然夹杂了少女模糊的呓语。
迈开的步子不由停了下来,姬霄澜笔挺的背脊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指尖轻轻颤抖一下,侧脸透过珠帘看向床上的小影奴,目光渐渐古怪起来。
眼前的小影奴总会让自己莫名的情绪失控,现在又用温柔安和的睡颜蛊惑着自己,简直……简直……
盯着小影奴看了半晌,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心口却有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恼怒的同时又舍不得离开……竟然舍不得!
姬霄澜如狼一样的眼眸猛然间瞪大,还没等他恼羞成怒地甩袖离开,床上的小影奴大概被烧糊涂了,竟然迷迷顿顿地掀开了薄被,露出一大片细腻的肌肤来。圆润的肩头和玲珑的锁骨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痕迹,红紫色的伤痕肿胀狰狞,甚至有些伤口初已经浸出了淡黄色的液体。
暗淡的灯火下,小影奴疏淡的眉毛微微隆起,在紧闭的双眼下方投出一小团子的阴影,使得原本就伤口*交错的脸颊有些面目可憎起来,却也真实了许多。
凝视半晌,无声的叹息消弭在暗光中,姬霄澜抿了抿形状极美的薄唇,脸角的轮线微微放松下来,提脚重新走回内室。
不安移动着的眼皮,昭示着小影奴已经睡得不再安心,眼角连连沁出泪珠,含着一种放下戒心的纯真,让人心生动容。想到寥寥几次的接触,却都是雷霆怒火般的彼此碰撞,而如今……忽然,姬霄澜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似乎又有一些小小的懊恼和内疚。
她是自己的专属古绘师,将来战场上的搭档,如果说自己用主人的身份惩罚和责骂她,甚至严苛的对待,都是理所当然的,那么,那些愚蠢又自以为是的所谓天才们、佼佼者们,他们又凭什么在她的身上留下这些狰狞的伤口,让她陷入生命垂危中?
一想到躺在冰冷水底失去感知的小影奴,姬霄澜眼神幽冷,紧抿着的嘴唇勾出嗜血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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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光线和扑在脸上的粗重呼吸,睡得不安实的阿奴挣扎着挣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模糊糊却大致能看清近在咫尺因为压抑着怒气而显得很扭曲的脸。晕乎乎地眨了眨眼,用力地挤去眼角的泪花,眼前的人影更加清晰起来,阿奴顿时觉得——简直就是睡觉都睡不好!
美梦瞬间成了痕迹斑驳的噩梦,阿奴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懒得理会跑到梦中的人,瞧着那张狰狞的大脸,就没心思好好睡觉了,还是不要看的好!
眼见睁开眼,一脸懵懂抬起头的小影奴,用着鄙视的目光淡淡地瞥了自己一下,然后干裂的小嘴抿出一个轻轻浅浅的哼声,随后抱着被子翻个身,用屁股对着自己又睡了过去,姬霄澜惊愣的同时也微微张开了口,只是到了唇边的话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感觉好多了吗?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身子被烧得难受吗?伤口还疼吗?
再多的关心之言也挤不出半个音调,躺着的小影奴用自己沉重的呼吸在告诉他——她现在很难受!
试了试小影奴额上的温度,就像一颗散着炽热的火石,姬霄澜深深凝起眉头,手也没有收回来,缓缓调出体内的玄影力,一遍遍地清理残留在小影奴伤口中的精灵力。
因为身体上的难受,阿奴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更是一脚蹬掉被子。
眼看着被子飞了出去,姬霄澜整张脸瞬间黑红黑红的,想要去抓着被子,却又因为玄影力不能停止运转,竟然目光直接对上白皙的身体。
为了方便随时擦药,大半个背和玲珑双腿都没有遮上衣物,就这么直接映入眼帘之下,姬霄澜闭上双目,突然觉得脑仁发疼,这时候他应该叫人进来,不对,叫人进来岂不是?
不能被外人看见她的身体……心绪一阵纠结,直到今天的疗伤结束,亲自将被子捡起盖到小影奴的身上,姬霄澜才呼出一口憋在心肺中的闷气。
但是床上的人却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扭动着身体在床上滚来滚去,眉头死死拧到了一处,轻微的呻吟声成了呜呜哭声。姬霄澜一惊,向来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庞闪过一抹慌乱,手脚利索地将人抱了起来,用被子裹好,姬霄澜一刻都不敢耽误:“德海,叫大夫过来。”
守在寝宫外的德海愣了一下,立刻往清风园跑,脚下生风地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夫给抓了过来,老大夫也跟着跑了过来,虽然没怎么闹出动静,但是去而复返,不愿意离开、死皮赖脸留宿在客房的姬脩禾也赶了过来,进入房间内就看见床前围着王府的三个大夫和皇家学院的老大夫。
“阿奴怎么样了?”
老大夫诊脉结束,姬霄澜和姬脩禾异口同声的问道,满心担忧。姬脩禾是直接表现在脸上,而姬霄澜则情绪不见,面色冷淡,只有抱着阿奴的双手被捏成了拳头。
“小姑娘算是度过了这次难关,只是热度一退下去,身上的伤口也该痒了,毕竟是血肉重组。生肌之痛本就常人难以忍受,何况小姑娘现在身体极度虚弱?这段时日还请看得紧一些,别让她抓到自己的伤口,以免发脓生疮,”老大夫摸着胡须解释。
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姬霄澜让德海将他们送回去,跟着就赶走了往上凑的皇侄。在小皇叔的威压之下,姬脩禾不得不服从,只能盼着明天再过来看望。
半夜出了一身汗,感觉口干舌燥,想要喝水,掀开黏在在一起的眼皮子,阿奴懵懂探了探双手,瞬间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娥眉轻蹙,望向还没从梦中消失的脸,感觉更加不舒服,有些无趣的扭了扭身子,身上又疼又痒,让她忍不住想要蹭蹭。
“老实一点,”怀中乱动的小影奴让姬霄澜双目几乎又要喷火,抓着她的手力道更加紧了一些,低声警告,“别乱动,碰到伤口该疼得你大哭大叫。”
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大哭大叫过了?鼻子中呼出的热气烫烫的,阿奴不舒服地想要伸手揉揉自己的头,右手刚动一下,又就被死死抓住,耳边被喷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令她烦躁,更加厌恶这个禁锢着自己的泫亲王殿下。
“放开我,”很有气势地提出自己的不满和抵抗,恼火这男人跑进了自己的梦中,闹得她连一个梦都不得安生?
可惜的她的声音微弱的如同蚊子嗡了一声,听到姬霄澜的耳中更加没有威慑力。皱皱眉,姬霄澜脸色僵硬,声音刻意压着低低的问:“要喝水吗?身体还难受吗?”
果真够诡异的梦,那个高高在上的玄琴我那个殿下会这么好心,知道自己渴了?知道她身体难受?不过梦中的殿下还是有些可爱的,阿奴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又扭动一下自己难受的身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难受,要……不……要喝水……”
这到底是要喝水还是不要喝水?
抓起茶几上的水壶,壶中的温度一直保持着适合的温度,姬霄澜一手固定着不安分扭动的小影奴,一手给她喂水。原先扭着的头慢慢安静了下来,先是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水杯的边缘,接着就着急地恨不得将脸给埋进杯子中,力气大的差点让他都控制不住。
一阵手忙脚乱后,才让小影奴如猫一样听话地抱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轻轻吁出一口气,姬霄澜首次因为喂人喝水累出了一身汗。
喝个舒服,阿奴咬着嘴唇,沾染着水汽的双瞳,黑黝黝地斜向上盯着悬在自己脸上方的俊颜,疑惑,:“殿下?”
忽然有些开心起来,一巴掌拍到泫亲王殿下的脸上,阿奴翘起嘴角,傻兮兮地说:“不疼的,一点都不疼……”说着却呜呜哭了起来,扭动着身子爬到姬霄澜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面色一阵扭曲,被打脸的泫亲王殿下又是一阵慌乱,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皱着眉重新用薄被给人裹上,一边轻轻拍着小影奴的背,一边用他活着二十多年来都没有用过的轻声温语安抚着大哭的小影奴。
“怎么了?是伤口疼吗?”毕竟从没有安慰过人,姬霄澜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不哭了,好不好?”
怀里的小影奴哭得更加大声,身子也不停片刻的扭动着。
拢在一起的眉峰堆叠的更加高,姬霄澜死死盯着哭得泪眼朦胧面颊通红的小影奴,搅合在一起的双唇抿了又抿,低声说:“阿奴听话,听话,不哭了,再哭我就要生气了,”回应的小影奴淅淅沥沥的泪水。
“……听话,乖,不哭了。”
若是被人看见帝国身份尊贵的泫亲王殿下,如今像个奶姆姆一样安慰着帝国最为卑贱的小影奴,逆视差就该让人跌破了眼球,他却一本正经,面色严肃,如同在处理棘手的军国大事。
炸雷一样的大雨点化为小猫一般的呜咽声,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时辰,在姬霄澜的脸上却找不到丝毫的不耐烦,他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声音也从原本的僵硬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轻声细语。
“乖,不哭了,你看眼都哭肿了,明日醒来你又该喊眼睛疼了,”细心轻柔擦去小影奴眼角的泪水,姬霄澜担心着滚落下来的泪水太多感染到伤口,伤上加伤,又要哭得更加厉害了。
“讨厌,”吸着鼻子,阿奴一巴掌拍走在自己脸上动来动去的手,嘟囔一句,“好疼,难受……不要骚扰我!”
拍在手背上力道没什么,脸都被打了,别说手了……泫亲王殿下的底线又瞬间降了一层,继续给因为扯动了手上伤口又哗哗掉着泪珠子的小影奴擦眼泪。
然而,怀中的小人儿却丝毫不给面子,黑雾般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又迷迷糊糊盯着自己,评定的一句就是——最讨厌殿下了!
被气得发笑,姬霄澜脸色一阵扭曲,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小脑袋跟着点了点,天真的歪着头,阿奴大着舌头:“嗯,不识好歹……”
简直对牛弹琴,深深吸一口气,为了自己今晚能休息好,姬霄澜决定不再搭理被烧糊涂的小影奴,可是小影奴却不放过他,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上扭动着不说,还用软绵绵的鼻音嚷着:“热,脱了,你身上凉快,舒服……抱抱,要抱抱!”
该死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藏在黑色发丝中的双耳不由开始发烧,竟然有着往脸上发展的趋势……恼火地一手提着小影奴身上的被子,又猛然顿住,这时候不是该……该死的小影奴!
“老实一点,不要动来动去,”心中满是恼火,姬霄澜眼中手上却时刻注意着,不让怀里的小影奴蹭到她自己身上的伤口。
胸口闷得难受,只有动动才舒服一点,可这人竟然不让自己动,阿奴瞬间瞪圆了双眼,抱着脖子的双手改为拉扯这人的脸,焦急地哼哼着:“难受,难受,难受!”
应该是难受的难以忍受了,不然坚忍又倔强的小影奴也不敢这么大胆放肆扯地他的脸,姬霄澜大肚量的不和一个满身伤的小糊涂虫计较,轻拍着她的背:“忍忍,听话。”
“不要,不要……不要,疼,好疼……爹爹,阿奴好疼,身上好疼,”用头像蹭着凉凉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翘着嘴巴,阿奴软声撒着娇,“头也好疼,哪里都疼,爹爹,给我挠挠,好不好?虫子在阿奴身上爬,痒痒!”
姬霄澜瞬间黑下脸,看着对自己撒娇的小影奴,掩藏在眉峰下的经脉不停跳动着,幽邃的深眸中滑过古怪的亮光:“你说我是谁?”
“太子殿下?”捧着轮廓刚毅的脸看了半晌,迷茫的黑眸子沾满了水光,滑嫩的手掌心连着三下拍打着线条丘壑分明的脸颊,“瘦了!”
阿奴歪着头看着脸色阴沉的人,眨眨眼冒着火的眼,疑惑地问:“难道不是太子殿下?”
给自己找气受的泫亲王殿下,一手托着小影奴乱动的瘦弱小背,一手摆正歪着的小脑袋,语气森然:“看清楚了,本王到底是谁?”
“大坏蛋,”啪得一下拍掉可恶的大手,阿奴不舒服地蹭蹭自己的脸,“大坏蛋,大坏蛋……”
气得发笑,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只是心中莫名有些不甘,小笨蛋竟然将自己当成了皇太子殿下,还骂他是大坏蛋,简直不可饶恕!
大掌轻拍一下坐在腿上的小臀部,立刻就有杀猪般的叫声传出来。
“你打我,”包着两个眼泪,滴溜溜的黑眸装满了委屈和羞涩,“你竟然打我……打我小屁股,爹爹是个大坏蛋,阿奴再也不要理你了!”撅着嘴,拱下腿,把自己塞进床角,阿奴鼓着腮帮子,一心委屈难过。她都满身伤了,又疼又痒,被外人欺负就算了,现在连爹爹都欺负她,可坏可坏了!
刀刻的嘴角抽动一下,姬霄澜目光玩味看着将自己缩成蚕蛹的小影奴:“爹爹是吗?”
小嘴一鼓:“大坏蛋!”
姬霄澜认同点点头:“你父亲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将你养得这么蠢,”
姬霄澜目光越发幽深,静静凝视着傻傻望着自己的小影奴,作为自己的专属古绘师,要走的路还长远,就是不是古绘师,也需要……
阿奴盯着了半晌,单薄的小手悄悄搭到姬霄澜的腿上,试探的摸了摸……不是爹爹吗?那爹爹在哪里?
失望地收回手,被浓浓孤单和难过掩埋住,阿奴失落的将自己完全缩进薄被中,似乎身上的伤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好想见到爹爹呢。
半晌都不再有动静,姬霄澜的眉间闪过一丝怀疑,这是闹累了?
伸出去的手堪堪收回,坐了一会儿,姬霄澜起身拉上床帐,半蜷着身子睡在软榻上,一夜无眠……大声哭闹的小影奴,和默然无声流泪的小影奴,迥然不同却又同样让自己在心烦气躁的时候,心口又酸酸麻麻的,诡异至极!
为什么要偷偷的哭,是清醒了发现自己不是她的父亲,还是觉得自己打了她,委屈着了?不管哪一种,最后是自己转辗反侧难成眠,大床上的小影奴却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