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铮侥幸从皇后手里逃脱了,她以为第二天会风平浪静,可是……第二天皇帝来了。
这一次,苏叶渡没有在和以前一样,对她温柔以待,而是目光如刀。
他眼中还有血丝,是因为昨夜之事太过气人而留下的。
苏铮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武林对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苏叶渡扬手,让人都退下去,把门也关上了,“说吧,青岫是怎么认识清笳的。”
“他们……”苏铮知道,此事瞒不过去,青岫虽然跋扈,但她的所有行踪,都是有人跟着的,她每天会见了些什么人,这些都是有记录的,她是公主,她的安全和结交的人,皇帝都必须看在眼里。
“说。”苏叶渡正色道,一个字,宛如一道锋利的飞镖。
“在剪梅山庄的山下,我们遇到了龙吟门的人,是清笳出手相救的,后来在剪梅山庄,我和青岫也是得了清笳的保护,才没有死在龙吟门的人手上。”苏铮道,“那次,我还中了五毒掌,也是清笳的帮忙,我才拿到解药,解了身上的余毒。”
“五毒掌?”苏叶渡也听说过这门功夫,厉害得很,据说凡是中了五毒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这中原江湖,没有五毒掌的解药。
苏铮道,“其实……剑阁遇难的时候,我被沈香打下悬崖,也是被清笳所救,才得一活命。后来……在十里城,也是清笳救了我一次。”
“清笳……他来我中原多久了!”皇帝挤着眉头,这个人,不简单呐……“我国的防御,竟然已经松懈到这种地步。还有你……你明知道此人不简单,为何还让青岫与他在一起,明知道青岫对他的感情,为何不阻止?”
“我……我只当青岫妹妹是小不懂事,只是看中了清笳长得好看,待她见过别的好看的人之后,自然就把清笳忘了……”苏铮偷偷地看了苏叶渡一眼,“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啊……”苏叶渡眼中的锐气少了几分,抿了口茶,一声长叹,“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
“是。”苏铮坐到父亲面前,悄悄地从桌上拿过一个苹果,就着衣袖擦了擦就啃了起来。
“咳……”皇帝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已经送到口边的苹果硬是没勇气咬下去。
“饿了?”苏叶渡问。
“昨日光顾着喝酒了。”苏铮道。
“来人!”苏叶渡喊道,门外一个宫女应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快去让御膳房备些东西过来。”苏叶渡道。那宫女应声退下。
苏铮道,“不碍事,是我没让她们去准备这些,平日里,都是我自己管自己的饭,早就习惯了,若是别人时时刻刻都给我安排好了,反倒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连吃个饭都得听由别人安排,莫说别的事情了,虽然身上没被什么套住,但总觉得有一条绳子,把我绑着。”
“你这是在埋怨朕?”苏叶渡道,“这宫里,确实不比外面,当初朕……哎,送你离开,也是朕的错。”
“是我命不好。”苏铮道。
苏叶渡拍拍她的手,道,“傻孩子,哪有什么命犯天煞孤星之事,这人的命啊,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要恨,便只能恨朕当年势单力薄,虽然是皇帝,却没办法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和自己的孩子。当初朕本是想要立你母亲为皇后,可是……你母亲背后可以支持朕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只有阿幽,阿幽的背后有我朝中大丞相,还有大将军……阿幽的家族强大到可以支撑我沧溟王朝的半个天下……朕当时,是……”
“儿臣明白。”苏铮垂下眉眼,盯着苏叶渡那双覆盖着自己手掌的手,心里疼了疼,她感觉得到,父皇对自己的爱,不少。
苏叶渡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有的大权,都在朕的手里,朕可以把你接回来了,朕……也可以封你为公主,也可以宠着你的母妃。在你没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听宫人说,你母妃时常咳血,御医来看了,也开了药,就是没用。所以……朕才暗中送信给你师父,让你师父回来。不过送信的人却找不到周师父的行踪,最后那信也只送到了楼阁主的手里,话是由楼阁主代传的。只说是你长大了,需要回家看看父母,对你母亲身体不好之事,也是半点都没提起,但现在你回来了,朕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些,多陪陪你母亲。”
苏铮点点头,她对自己的父母所知甚少,“那父皇对皇后的感情……”
“朕会对她好一辈子。”苏叶渡坚定地道,“是朕夺走了她的一切来养朕的这个天下,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朕要是在不对她好,她也太可怜了些,毕竟是朕贪图用这个天下来守住朕对你母亲的感情,在这宫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后……也还会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如果皇后要把我嫁到沧州去,父皇也会允许?”苏铮惊讶道,也是试探地一问,现在的皇后虽然势单力薄,背后没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但她却可以得到皇帝的支持。
苏叶渡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人也冷漠起来。让苏铮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更像是一个漩涡,她不知道这个漩涡里都有什么,但若是被卷进去,将会一切都身不由己,他会控制住一切。
别人,永远也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又会才去什么手段和行动。
苏叶渡把覆盖在她手上的手收回来,叹道,“其实此事父皇与你母亲商量过了,你母亲也希望你去沧州。”
“为什么?”苏铮拧起眉头来。她不敢相信。踏进这扇宫门,难道真的就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吗?
“此次龙吟门的事情你,你都看到了,不是吗?”苏叶渡道。
“我都看到了,可是,又如何?”苏铮道。
苏叶渡道,“龙吟门的每次行动,清笳都在其中,无论他是直接插手还是从旁边看,即便你中了五毒掌,清笳也能帮你冲南疆弄来解药。”
“是……可是又如何?就因为这些,我就该嫁给清笳吗?”苏铮不明白了。
苏也渡道,“因为清笳可以控制龙吟门,你母妃是龙吟门的人,此事……朕知道,但你母妃已经不再为龙吟门做事,龙吟门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母亲,你若与清笳去了……”
“所以……我们就应该拖鞋,我一个泱泱大国,竟然害怕一个乡野的江湖门派,父皇是想,我与清笳去了,清笳会想办法牵制住龙吟门的人,这样龙吟门的人就不敢轻易伤害我母妃了,对吗?”苏铮一声冷笑,一团怒火在心中点燃,心里对苏叶渡的感情,也在这团怒火里一点点的融化,说什么喜爱,到头来,自己在他的心里,又算什么?
苏铮摇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叶渡。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他对不自己,说他当初不该送自己走。
他送自己走,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他接自己回来,因为是因为母亲思念自己成疾,他要把自己嫁出去也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摆脱危险。
他是帝王,他有整个后宫,他雨露均沾,世间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仿佛棋盘上的棋子,他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走赢自己的局。
他也许会护着你,但等他要用你的时候,就一定会把你送出去!绝没有回头路。
可他所作所为,竟然都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和他心里那份永远也无法传到那个女人身上的感情。
他若真的爱她,当初为何还要回来挣这个皇位,与她退隐江湖,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好吗?
他要的……也许从来就不是感情,也许,只是一个触不可及的梦。如今,他曾心心念念的天下,他得了,可那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却失去了。那份感情,变成了一个快要扑捉不到的梦。
他想证明自己还有爱,如今所行所为,不过是牺牲所有可牺牲的人来自我满足罢了。
其实,那些爱,全都已经消失了……
早就消失了……
无论是与子女,还是与妻妾。世间所有平凡人该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如同幻影,可他还是不甘心,他剑走偏锋,用刺痛自己毁坏别人的方式来证明那场关于爱情的梦,还存在。
苏铮忽然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
苏铮嘲讽地道,“父皇,您这想法可真是好,难怪了你会答应皇后,我与清笳的婚事若是成了,两国之间,数年之内没有战乱,皇后主动提出的这件婚事,你一方面还买给了皇后一个人情……以此,又体现出,她在您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又利用清笳的力量,保住了我母亲,换句话说……您还给我寻了一门好亲事,让我成为了王妃,像我这么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冠以天煞孤星的命运的女人,能够有成为王妃的那一天,一定是一个奇迹。往后若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说……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吧,尊重妻子,疼爱小妾,还能给天煞孤星的女儿找一个模样又好,文武双全,身份高贵的夫君。”
苏叶渡道,“从利弊上来说,确实如你所言,但是从感情上来讲,清笳多次救你,又诚心诚意的上门提亲,朕想过很多,你与清笳成婚,对你也很好……”
“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只会壮大清笳的胆子,扩大沧州国的力量……你想要利用清笳,清笳也想利用你啊!”苏铮无奈地道,她感到自己喉咙里有一股血丝的味道。
都说帝王无情,捉摸不透。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对你说,你是我女儿的时候,那你就是公主,在这宫里,所有人都会保护你宠着你。
他对你说,你该出嫁的时候,你就只有接受,整个国家的人,都会送你出嫁,一路敲锣打鼓欢歌悦舞。
苏叶渡道,“那铮儿有没有想过,他会是一个好人,会安守本分,会和父皇一样,用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来守住自己的国家,守着和平,和自己的爱人……”
“父皇,你没有守住母妃,你从来就没有……”苏铮摇摇头。她不由想起之前慕胥道长说过,只要她拒绝这场婚事,其他的事情,慕胥道长会亲自处理,可现在苏叶渡对这场婚事的决心已经坚定到不可动摇了,那么,慕胥道长呢?苏铮越想,越惊恐地不敢再猜下去了,颤抖着声音问道,“父皇,你告诉我,慕胥道长……是不是……”
“昨夜,慕胥与朕说起过与沧州联姻的事情,说行不得,说清笳此人深不可测,与他合作,是养虎为患。”苏叶渡道。
“所以……慕胥道长,现在如何了?”苏铮问。
苏叶渡道,“现在,被朕关在了地牢里。”
“哈哈……”苏铮一声冷笑。眼中竟然笑出了泪水。
皇帝的面孔,到底是多变啊。
他进门的时候,怒发冲冠,与她说起梅妃和往事的时候,神情温柔,与她讲起利弊与和亲之事的时候,冰冷无情。
她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魔鬼。
这个天下,正是被这样的魔鬼带领着。
“皇后今日也与朕说,要让颜嬷嬷和冉公公过来教你规矩,但是朕拒绝了。”苏叶渡道。
苏铮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苏叶渡继续道,“朕决定把婚期定在两年后,你十八岁的那年,这两年,想你好好地陪着你母妃。多带你母妃出来走走,别让她总是待在景阳殿里,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都算了吧,比起青岫跋扈张扬的样子,你倒是算好的了。”
“这婚事我若不答应呢?”苏铮倔强地道。
“那朕会杀了玄净。”苏叶渡近乎无情地道。
苏铮再度惊住了。
玄净……
难不成……
苏叶渡道,“朕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这皇宫里的守卫,都是朕亲自带出来的,有些事情,朕不希望他发生,那他永远也不会发生,有些事情朕不喜欢,但也发生了,那是朕的恩典。凡事要知适可而止。”
苏铮膝盖一软,差点跌了下去,她又急忙稳住,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个架子上,手紧紧地抓着那架子,咬破了嘴唇,“父皇……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朕……不知……但朕想你们都成为朕希望你们长成的样子。”苏叶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