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刺入玄净的后背。玄净挡在她的身前,将她拥在怀中,不说一语。油从外面泼进来,火把也从外面丢进来,烈焰吞噬了他的衣服。
他抱着她顺着梯子一路往下滚去,箭杆断裂,箭头深深地插入他的身体。
那烈焰,就仿佛生了眼睛的火龙一般,追着他们。
“走这边!”楼江遥脱下外衣忽的一下扑灭玄净身上燃烧的衣服,拉着玄净就走。
苏铮也紧跟在后方,过了一道槛,楼江遥随手往墙上一按,一道石门落下,挡住了外面的烈焰。
楼江遥依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
玄净也是气息微弱,上气不接下气,靠着石壁,一言不发。
前方探路的柳子彦听到后方的不对劲,立刻掉头转回,周章元依旧在前面寻路,并没有因为身后的动静而回头。
“怎么样了?”柳子彦一边问,一边脱下玄净的僧袍,检查玄净的伤势。
玄净拧着眉头嘶了一声,“没大碍,只是中了一箭。”
“现在不能拔剑。”柳子彦看着那伤口道,“周师父说前方路断会有小出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不用到疏影楼才能离开地道,直接从前面的出口出去,会减少许多危险。”
“好。”玄净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壁慢慢地走。
苏铮想去扶他,却见他倔强地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便也只在后面跟着,几次看他因痛跌倒在地上,她都恨不能立刻把他拥入怀中,好好地保护起来。
可他……又总是倔强地自己爬起来,血液泉水般地从他后背上的伤口里流出。
“玄净。”苏铮试探着伸过手去。
玄净躲了躲,避开她。
“那……”她欲言又止,走上前去对柳子彦道,“柳将军,麻烦你照顾他们二人,护送他们慢慢往前走,我在后面看着,以防龙门的人再炸开石门。”
柳子彦转身看了看,一声轻叹,“他们不敢再炸了,再炸,这地道就塌了,刚才……我想……可能也不是他们炸的。”
“什么?不是他们?”苏铮吃惊道。
“是我。”玄净道,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我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了,想着只有进入地道这一条路,但是……打开密道的机关已经不管用了,刚好他们准备了炸药,我就拿来用了……只是没想到,刚一炸开入口的门,就被他们用乱箭射杀。”
“那……既然他们不敢,那我们就慢慢儿走吧。”苏铮道,看着他浑身是伤的样子,她心里是又气又恼,可又不忍心说他几句重话。在后面踌躇了会儿,还是走上去搀着他道,“我扶着你吧,你伤口裂开了。”
玄净想说不用,却见她双手已经搀过来,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的肩上,手臂绕过他的腰,扶着他缓缓的走。
在这越来越沉闷,空气稀薄的地道里,只有他们吃力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前方没有光在出现,柳子彦打燃了火折子。
楼江遥背靠着石壁休息了会儿,说道,“小心一点,龙吟门的人不会因为我当时中了他们的傀儡蛊就对我十分信任和放心,这里面肯定也藏有他们的人,随时准备击杀我们。”
“我会的。”柳子彦道,“你们先在此处休憩片刻,我去看看,确定无事我会立刻赶回来,公主殿下,此处就交给你了。”
“将军快去快回。”苏铮道。
“玄净,你先坐下。”苏铮扶着他坐下,感到他身上的体温越来越高,便想看看他背上的伤,他却躲开。
“殿下,这箭伤和烧伤,都很吓人。还是我来吧。”楼江遥道。
苏铮让到一边,躲进黑暗里。楼江遥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他的后背,被烧伤的面积不大,只是那支箭,入体太深了,不敢拔,必须要赶快出去,时间拖久了,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这条地道很长,如果真的要走到疏影楼,那须得走半个月的时间,但愿前方真的有出口吧。楼江遥在心中祈祷着……这条地道并不常用,所以几乎没人了解这条地道中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可能。
楼江遥从口袋中取出一点止血消炎的药粉帮他撒上,“炸毁入口,也许是无路可走,但你也一定是想要抢先一步闯进来,从里面再一次把路口堵住,挡住他们。那外面的入口即便你不炸,他们等急了也会冒险动手,但是到了里面,情况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人没胆子冒险在地道里面用炸药和我们同归于尽,所以你抢先一步炸毁入口并没有错。你为何不把这些想法都说给她听。”
“阁主能帮我把箭拔出来呢?”玄净答非所问。
“很冒险。”楼江遥道,“此时拔箭,你要是撑不过今晚的话,那可就完了。”
“但若是不及时处理,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何况阁主身上还有一点药粉,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把药粉浪费掉,实在是不划算,倒不如冒一次险,就看阁主愿不愿意冒险救小僧这一命了。”玄净道。
楼江遥一声轻叹,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药粉,但这些都是应急用的,而且量并不大,最多只能多支撑一天……若是他照着玄净的话做了,那么等药粉用完,他的伤口再发炎的时候,他就只有看着玄净死了……他不敢冒这种险。
“试一下吧,楼阁主。”玄净道,“这箭插在身体里,我实在是行动不方便,也痛得很。”
苏铮在黑暗里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她缓缓地走出来,从楼江遥手中拿过仅剩的一点儿消炎止血的药粉,“我来做,死了,这条命就当是还给我了,若是活了……往后这条命,得由我说了算。”
玄净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合上的眼睛没有睁开的勇气,却感觉到她的手指从自己的伤口上拂过,用烈火消毒后的锋利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肉,她用很生疏的手法取出那支深深地插入他身体里的箭。
而他,却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死人。
当箭取出,血液从他身体里喷溅而出洒了她满脸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急忙用一块不知道到底是干净还是不干净的布堵住他的伤口,泪水流了满脸,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死亡,她浑身冰凉,她的世界,仅仅只剩下他身上的那一道伤了。
她想起自己残酷地拔下自己小腿上的那一箭时的干净利落与满不在乎……当时玄净在她旁边看着,是怎样的心情?
“玄净……活下来,知道吗?一定要活下来……”她哭着,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
楼江遥把剩下的药粉全都给用上了,帮忙把玄净的伤口包扎起来。
玄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冷汗,身体软软的往后倒去,他躺在她的怀里,朦胧的眼睛望着她的泪眼,他动了动唇,仿佛是有话要说。
可他……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别说了。”她把他抱在怀里,乌黑的发丝被血泪和汗水打湿,“别说了……我发誓,只要你好起来,我绝对不在缠着你,绝对不会……”
“傻瓜。”他靠在她的身上,气息衰弱的只够说这两个字了,却转了一下头,在她那满是腥味的衣服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仿佛就是一个答案。
柳子彦拿着个光芒微弱的火折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三人血粼粼的倒在一起,各个面色难看,玄净的脸苍白的简直就像一张纸。
柳子彦难看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熄灭了火折子走到他们身旁,搭上玄净的脉搏看了看,然后漫不经心地道,“他要死了。”
“你嘴里能积点德吗?”苏铮道。
“你帮他拔的箭?”柳子彦问。
苏铮道,“是。”
“哼……”柳子彦一声不屑的冷笑,转身背对着他们,“你要知道,如果这箭能拔,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你就是想他死,不然你为何……”
“闭嘴!”柳子彦怒道,他双目通红,眼睛里全是苏铮倔强的样子,她到底是真的分不清轻重,还是已经大胆到连他都害怕了。
“楼阁主身上有药,我们身上也都随时准备着一些简单的药物。能够撑着他熬过两天的时间。”柳子彦到底还是压住了怒气,“但是,如果你不拔剑,有我们在,即便是拖半个月也能保住他最后一口气。等离开着地道,也能及时找到药材救他一命。”
柳子彦伸出手去,“我抱着他走,前方一路安全,你与楼阁主走前面,多留心一下脚下。”
苏铮仿佛丢了魂一般,看着他抱着失去神智的玄净……
下手拔箭的人是她,可最后……无能为力的人,也是她。她想救他,可她却深知,自己无力救他。
刚才……自己是真的想他死吗?
苏铮惶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殿下。”柳子彦抱着玄净走在前面喊道,“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你走我旁边帮我举一下火。”
听到柳子彦的声音,苏铮才恍惚回过神来,她将一件无法使用的外袍拿来绑在剑鞘上,用火折子点燃,走在柳子彦旁边,为他照着路。
“你后悔了?”柳子彦问,“你决定拔箭,是因为你相信他能够熬过来……”
苏铮咬着牙,不敢在说话。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下去。
“不要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永远也不要。其实把箭拔出来也有好处。但是,你选择的环境不对,至少……要等我们到了安全的环境下,才能这么做,若是下次我也重伤至此,公主殿下为我拔箭的时候,记得好好地选个地方。”柳子彦道,顿了顿,又继续道,“这条地道很长,中间肯定有别的出口不假,我们会在两天之内找到的,你也不要太过紧张着急。”
“恩。”苏铮点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她到底……还是像个孩子,任性,大胆,不顾后果……
不过,她也真的有些像那个女人呢……柳子彦想起那个人,她总是常年白衣,她手里的箭素来没有虚发。
他的箭术,还是跟那个女人学的。
他的飞镜,也是那个女人送的。
可最后……那个女人却死于霜骨之下,最后一面,他所见到的,只是她的白骨。
“离开这里以后,你跟我学医术吧。”柳子彦忽然道。
“什么?”苏铮一怔。
柳子彦道,“我以前有一个师父,她是世上最厉害的神医,虽然没有名气,但是她却治好了许多连宫中御医都无从下手的疑难杂症,以前我上战场,有时也会带着她。”
“那……那能救玄净吗?”苏铮问,在这黑暗的地道里,身陷绝境的她,仿佛又抓住了希望。
“走吧。两天之内一定要找到一个出口,否则我救不了他。”柳子彦道,“他伤在要害,箭头入体太深,他的伤口,现在都还在流血……我尽量让他撑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