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过得很慢很慢,朝廷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沧州国的消息,清笳那一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世间,所有人都好像把苏铮忘记了,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母妃,亦或者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师父……
都没有人来看过她,也没有人来问她的伤势是否好了。
但是,宫里开始流传出一个谣言,说她被一个和尚抛弃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能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她像个妓|女,有人说她是天煞孤星,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剑阁就是因为她去了,所以才灭的,十里城就是因为她去了,所以才被龙吟门的人攻破的。梅妃也是因为她,才会被误认为是龙吟门的人。
——回到皇宫后,景阳殿中有一个宫女站出来说梅妃不是龙吟门的人,她才是,她是受了老掌门的指使,才故意加害梅妃的,梅妃的剑法和功夫,并不是龙吟门的老掌门教的,而是她的父亲亲自指点的。而站出来说这些话的宫女就是墨雪。
墨雪后来还是死了,被绞死的。
墨雪死的那天苏铮去看了,看到她被吊起来,看到她对她微笑。
那天,苏铮还走上了刑台,墨雪对她说:“公主,将来,您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要去在乎任何人的看法,自己心里想什么,自己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也都清楚,旁人的眼睛,都是不可信的,旁人的耳朵,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说完那番话,苏铮都来不及回应她,来不及好好地在和她说一句告别的话,她就死了。
苏铮站在刑台下,从墨雪身上落下来的血在刑台上溅开,溅了一滴到苏铮的眉心,那滴血,仿佛一个处|女的朱砂痣一样落在她的眉心。
连续几天,她都没有把那滴血洗干净。
但是过了六七天后,那滴血的印子到底还是从她眉心消失了。
从那以后……宫中的谣言便更凶了,大家都认定她是被人睡过了的女人,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有人说那个男人一定是和尚,有人说是清笳……也有人说是周章元……
每个人嘴里都在说相同的话。
苏铮所走过的地方,再也不热闹了,哪里都冷冷清清的,就连以前最喜欢找她比武的青岫都不来找她了。
“也许,真的是天煞孤星吧。”苏铮坐在池塘边,捡起一块石头就往水中丢去,一串涟漪散开,一柄青锋忽然从水底飞起来,执剑的青年从水里跃出来,高声喝道,“公主看剑!”
“啊?”苏铮一惊,她回宫已经月余,这才是第一次有人主动上门来找她,一剑刺过来。苏铮往后一仰,内力聚到掌心,长袖翻卷,将那三尺青锋卷在袖中。
一刚一柔,互相纠缠,那剑即便被苏铮卷入了袖子里也一样运用自如,剑锋几次差点儿伤着苏铮的手臂,苏铮也几次感觉到剑上的寒气。
她本是想用衣袖卷住那剑,控制住剑。没想到最后反倒被这剑逼得步步后退。
“好你个柳子南,竟然偷袭本公主!”苏铮一声厉喝,手掌一翻,一股掌风忽然而起,她宽大的袖子被风撕碎,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
“公主!臣罪该万死!”执剑与苏铮交手的柳子南立刻跪下去,丢了手中的剑,浑身湿淋淋的垂着头不敢起来。
“怎么又该死了,本公主好不容易决定好好地与你过一过招,你倒好,一下就收了招了。”苏铮两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假山上,一脸无趣地看着他。
柳子南忙道,“是臣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
“什么?”苏铮拧了一下眉头,下巴微微抬起,睥睨地扫了他一眼,“那你……到底是还要跟本公主比呢,还是不比了?”
“臣不敢了!”柳子南忙到,他不敢抬眼去看她的手臂,忙取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苏铮耸|动了一下肩膀,“你这是怕本公主热,裹个湿哒哒的披风让我降温呢。”
“公主,别人都看着呢……”柳子南看了眼她那破了的袖子,又急忙移开了目光。这会儿苏铮总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把披风往身上一裹,放开脚步往东篱殿走去,也不跟他计较。
回了屋,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又提了剑,来到院子里,对柳子南道,“好了,现在再来!”
“好!”柳子南笑开,立刻拔剑出鞘。
柳子南的剑法很沉重、很有力,每一剑都好像要用尽全力才能使出来。苏铮看他的剑势迟钝沉重,以为很好对付,便选择用速度去压倒他,但是每一次当她的剑快要刺中他的死穴的时候,他又能够立刻格开她的剑,然后用蛮力将她逼退几步。
如此来回数十招,苏铮也摸清了他的手法,晓得他的剑法不仅仅沉、稳、准、而且还快,虽然他的剑法很少见,但那确实是一套好剑法,然而……这种剑法,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练得好的。
二人一直斗到烈日当头,大汗淋漓,头都被太阳晒晕了,这才停下来,彼此也没有分个胜负,好像也没有人会去在意胜负。
苏铮让宫女送了些茶水过来,叫柳子南过来坐下与自己一起喝茶。
一杯清茶下肚,苏铮揩了揩嘴角,问道,“这一个多月都没见你来东篱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臣答应过公主,会好好地在东篱殿等着公主回来,这次臣冒然离开,是因为臣得了陛下的命令,出城去追清笳去了,但最后……还是惨败而归。”柳子南道。
“你去追清笳?为何不是你大哥去?”苏铮问。
柳子南道,“大哥一直藏在暗中保护陛下,我们都怀疑龙吟门的人并没有全部撤离京城,他们这次进京的目的是刺杀陛下,目的没有达成,他们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离开的,所以……臣的大哥也不敢轻易离开京城。”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这套剑法确实不错……以前倒是没见你使过。”苏铮道,“练了多少年了?”
“六七年了,是我大哥教的。”柳子南得意的道。
自从二人上次深夜里在东篱殿外一番交谈过后,苏铮也没再拿他当普通的臣和将军看待,而是当做兄弟。
更何况她这次回宫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主动理会过她,每次听到有人谈论起她来,都是说她的闲言碎语,她也听得心烦,眼下有一个人愿意与她比试武功,她倒是乐得高兴。
笑过之后,却又愁上眉头……她垂下眉眼,盯着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里隐约倒映着一个人的模样……
一开始她看不清,她揉了揉视线朦胧的眼睛,却见茶水中的人影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人,眉目温柔,笑起来仿佛连冰雪都能融化。
“玄……”她刚想喊出他的名字,却见杯中水波一荡,那人的模样又消失了。
“哎。”一声轻叹出口,她随手一扬,对宫女道,“去取些酒来,要烈的。”
“是。”那宫女应道,她们不敢忤逆她的话。即便在这宫中,她已经变得无人问候,但依旧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最大胆也只是在背后说她几句不干净的话。
“殿下还在想玄净师父吗?”柳子南很是找死的问。
苏铮眼睛一瞪,血丝立刻满了眼眶,目光如刀,寒冷似冰,霎时之间,一股奇怪的力量从她身体里涌了出来,震得地上沙石飞扬,树上绿叶纷纷落下。
“殿下……”柳子南忙抓住她的手按住,“殿下请冷静,臣……是臣说错话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公主回宫之后,玄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有人都知道……她被一个和尚甩了。
然而,江湖里,也没谁有那个和尚的消息,世间……无人知道玄净在何处,包括三生和尚。
“公主,酒来了。”宫女把酒送上,又紧接着端来了下酒菜。
不过苏铮对下酒菜没什么兴趣,而是抛了一坛子酒给柳子南,“小柳将军,你要喝吗?”
“臣……”
柳子南拿着酒坛,不敢喝。
苏铮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罢了,不喝就回吧,本公主要喝酒了。”
“我……”柳子南拿着酒壶,满脸委屈,只因这……值守期间喝酒,是要被罚的,被打板子是小事……可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只因他从未在值守期间做过任何不合规矩的事情。
素来规矩办事的他,突然要破这个例,让他为难了。
“你去吧。”柳子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东篱殿,他从柳子南手中夺过酒坛。
“哦……大哥……”柳子南还看着那被大哥抢过去的酒坛。
柳子彦对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他又回头看了看苏铮,苏铮就仿佛没有看到他二人一样,坐在石凳子上,一口酒下独,然后又是一口。
洁白的衣裙在风中飞扬,她的面颊被太阳晒得发红。
柳子南挠了挠头,整理好自己的衣,退了出去。
“柳大将军可真是会欺负人。”苏铮把酒坛往桌上一放,双脚竟然也抬到了凳子上搁着,全无公主该有的样子。
柳子彦走过去将她的脚从凳子上踢下来,自己毫不客气的在霸占了凳子坐下。
苏铮的腿又是一抬,竟然把腿放在柳子彦的膝盖上。她凑过身去,抢过了柳子彦手里的那坛子酒,“柳大将军,你这么来我东篱殿,又这般与我亲近,与我喝酒……不怕旁人一句谣言就砍了你的脑袋?”
“这些谣言,你也听到了?”柳子彦道。
“传得沸沸扬扬的。拿我和青楼女子作比较……”苏铮一声轻笑,“若我苏铮真要入那红尘做那青楼女子,怕也不是这些乱嚼舌根子的人能有福气见得着的,也亏得我是个公主,在这宫里,他们才有机会见我一两面。”
“殿下倒是不客气,也很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如此看得起自己。”柳子彦道,又手法飞快地抢过被苏铮夺过去的酒,仰头就喝了一口。
苏铮看他嚣张的厉害,趁他喝酒的时候一脚往那酒坛踢去。
柳子彦就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一样,身体往后一昂,避开了她的这一脚。
苏铮凌空转了个圈,顺手抓起自己的那一坛酒,脚掌在桌上轻轻一点,借力施展轻功往院中的那棵高树上飞去,坐在高高的树桠上,道,“柳大将军是个地痞无赖,本公主不与你玩,你且往别处寻酒喝去。”
“别处?去何处?”柳子彦也是纵身一跃就跳上了树来,坐到她对面,细声道,“本将军刚才得了一个消息,我原以为公主会有兴趣,不过公主既然要我走,那我便走了……”
说罢柳子彦就又从树上跳了下去,作势就要走。
苏铮也从树上跳下来,挡住他的去路,问道,“是何事?”
“暗香阁被袭了,老阁主周维翼重伤,袭击暗香阁的人是南疆清都的人。”柳子彦取出一张小纸条来,“暂时由楼江遥楼阁主接管暗香阁,周章元……踪迹全无!”
“什么……”苏铮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接过纸条的手在不停地发抖,酒坛忽地一下落地,摔了个粉碎。
“听说……是中了五毒掌,被打落了悬崖,没有找到尸骨……”柳子彦道。
“你说谎!”苏铮忽地吼道,一掌推开柳子彦,转身就往东篱殿外跑去。
他说谎,肯定是他说谎……师父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输给那些妖人!肯定是这人说谎……
柳子彦本就是个目无君主的逆臣!
他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