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席朗一把把旁边的古董花瓶扫到地上,满脸愤怒,“我说过,我不会娶伏芊芊的,你们谁都别想控制我!”
说罢,不管太守作何反应,席朗转身走了出去,他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的地方,他不适合做席家的儿子,世上有那么多想要不劳而获的人,就让他们来继承席家偌大的家业好了。
完全没有计划的离家出走,就像小孩子和大人闹别扭一样,席太守一点都不担心,像席朗那种打小儿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的富家子弟,难免会叛逆一点,觉得这样的生活索然无味,这次让他出去见识见识真正生活的艰辛,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任性,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
三日后,席朗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被客栈赶出来后,席朗无处可去了。
身为太守的儿子,席朗哪曾担心过银两的问题,以往每次出门也都有随行的小厮付账,他哪知道什么要规划银钱呢,花钱照样大手大脚的,他想要证明没了席家他一样会过得很好,殊不知没了席家,他就再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再没有人会给他所谓的面子。
可即使这样,席朗也依旧不想低头,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他一个“娇弱”的公子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养活自己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席朗决定发挥自己的长处,他用仅剩的银钱买了些笔墨纸砚,靠卖画和替别人写信讨生活。
每天挣几文钱,一日两餐,勉强温饱,虽然生活清苦,可席朗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自在。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
席朗的字写得好,画卖得便宜,很快就抢走了其他人的生意。
这些人多半是落榜的读书人,没有钱再继续考下去,又没有其他的长处,也拉不下面子回老家种地,便只能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挣钱,可是他们出身寒门,哪能比得上自小有专门的老师教导的席朗,生意被抢走后,很快,他们就连基本的温饱都保障不了了。
活下去都艰难,还讲什么读书人的品德高尚呢?
几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挑了一个好日子,来砸场子了。
虽然读了几年书,他们到底也是在庄稼地里长大的,席朗这种相比之下白嫩嫩的公子哥,哪是他们的对手呢!
而就在席朗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赵以南出现了。
人们都说,世间难得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人在落魄之时受到的恩惠,可以记一辈子。
在席朗的心里,赵以南就是他的恩人,是他想要拼尽全力报答的人,他一直以为他是爱赵以南的,可是到后来席朗再想起这段故事,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她那个人,还是因为羡慕她的洒脱与任性。
赵以南,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并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姑娘,她甚至比一般男子还要爽朗洒脱,她是一个极为叛逆的少女,看不惯一切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事,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侠客,特别爱多管闲事,锄强扶弱!在她的身上,席朗看到了自己最向往的,恣意地过活。
赵以南将席朗从那群人的魔爪中救了出来,那一刻,席朗觉得她真是帅极了,于是,席朗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她,颇有些打算以身相许的意味。
忍无可忍之后,赵以南掐着腰上下打量着席朗,“你说你,让你跟着我我有什么好处?除了把你当花瓶供着,我还得省出一口饭来喂饱你,那我还不如去养一条狗,它还能给我看门呢!”
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还有些粗俗,极大地伤害了一个读书人的尊严,可是席朗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跟着赵以南。
赵以南不是本地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好赌的亲爹拿出去作抵押了,后来在人贩子的手里几经流转,才到了庐陵城。
自小,赵以南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可是她却没有厌世,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她可以连续一个时辰用脏话骂人,不带重样的。
这些,都不是伏芊芊那种大家闺秀可以相比的,而这些,也是她最吸引席朗的地方。
她吃饭的时候就大口大口吃,笑得时候不用手绢掩嘴,她从来不叫他“席哥哥”,在她心里那样太矫情了,她只会扯着嗓子大声喊“席朗”。
赵以南没有读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可是她很佩服读书人,因此她对席朗还算好。
赵以南的手很巧,她靠着给青楼的女子绣手绢和衣服上的花样为生,每每席朗看到,都会羞红了脸,但他没有资格去指责赵以南什么,因为这就是生活,即使像她那般洒脱的人,也会因为迫于生计而暂时低下头。
赵以南经常向他抱怨,什么哪一家的老鸨脾气不好,借口她绣的不好少给几文钱。
因为赵以南自己不会画画,都是按照别人给的花样绣,所以价钱偏低,席朗知道了以后,就自豪奋勇给她画花样,赵以南本来是不信他的,可是见到他画出的样子后,赵以南的眼中就只剩下佩服了,而席朗很享受这样的仰慕,心里偷偷窃喜,幸好他当初没有因为觉得画画没用而放弃,能帮得上赵以南,他很开心。
席朗的画工好,凡是见过的东西都画得出来;赵以南的绣工好,只要有样子,她都绣的出来。
这两人联起手来,很快便揽了不少活儿,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以后不用再担心温饱问题了,甚至有时候他们手里还能剩点小钱。
这时候,赵以南会去买一些点心,再买一些廉价的烈酒,一口灌下去连眼都不眨,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一点儿都不担心明天的生活。有一次席朗偷偷喝了一小口,登时被呛出了眼泪。
这样的日子,清苦,但是真的快活!
瞒着赵以南偷偷攒了点小钱,席朗满心欢喜地上街买了坛好酒,又给赵以南买了一支珠花,席朗笑得像怀春的毛头小子。
这一晚,席朗醉了,他向赵以南求了婚。
这一晚,伏芊芊来了。
看着席朗倒在赵以南的怀里,嘴里还喃喃着“嫁给我”,伏芊芊死死扣住了自己的手,满面苍白。
赵以南到底是在市井中长大的,伏芊芊那种没有丝毫心机的女孩儿,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脸上了,哪里瞒得过赵以南。
略一思索,赵以南就猜出了伏芊芊和席朗的关系,她下意识地将席朗搂得更紧了,挑衅地看着伏芊芊。
果然,伏芊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那是她瞒着父亲偷偷拿出来的,里面有五百两银票。
最后望了一眼席朗,伏芊芊的眼中满是悲伤,生在席家,席朗何曾这般自由过,现在的他,想醉就醉,活得无比恣意。
伏芊芊想,她的席哥哥,终于再也不是她的了。
看着伏芊芊踉跄着走远的背影,赵以南的眼中满是冰冷,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大家闺秀,她们生来就什么都有,可以穿好看的衣服,戴好看的首饰,却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要死不活的,而她,只有席朗从市集上为她买来的廉价珠花。
赵以南拿起那个荷包,掏出里面的银票,待看清那上面的面值时登时睁圆了眼睛。
她伸手抚上席朗俊美的脸,第一次想,他到底是何身份呢?
而席朗蜷缩在赵以南的怀里,对这一晚的事,一无所知。
***
赵以南同意嫁给席朗了,席朗很开心。
最近,席朗又去卖画了,因为他要赚足够的钱,给赵以南一个体面的婚礼。殊不知,在背后有几双凶狠的眼睛,早已盯上了他。
成亲的时候,席朗将他们的小木屋里里外外都装饰成了鲜艳的红色,赵以南的绣工好,席朗就买了红色的布料,让赵以南自己缝制嫁衣。
那一天,席朗喝了很多酒,或者说被灌了很多酒,晕晕乎乎中,他被人扛上了鹿台山。
醒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些人打着火把,映得脸上一片红光。
席朗想动,可是他的手被绑住了,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艰难地开口:“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以南在哪儿?”
那些人听着席朗虚弱无力的声音,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男子满脸的大胡子,他上前挑起席朗的下巴,满脸猥琐的表情,“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瞧瞧这皮肤,哎呦呦,比望春楼的姑娘还好!”
其他绑匪听了这话,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再看着席朗,他们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席朗一甩头,摆脱掉男子的手,眼中满是厌恶,席朗忍不住咬紧了牙,“我问,赵以南在哪?你们把她怎么了!”
席朗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突然将他绑了过来,只是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突然被绑了,赵以南身为女子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哈哈哈哈,”听了席朗的话,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你问我们大嫂吗?”
说完,几人又是一阵爆笑。
席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刚才是他听错了吗?
“你说什么?什么大嫂!”
方才说话的贼眉鼠眼男满脸讥笑,指着大胡子男,“这就是我们大哥,而赵以南,自然就是我们大嫂了!”
“住嘴,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绑匪的话,听到这声音,席朗僵硬地转过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待看清来人,他脑中“轰”地一下炸开了。
进来的人,是赵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