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大地在阴沉沉的浓云下显得格外的静寂,死一般的寂静。
尺素渐渐转醒,浑身的疼痛让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这边是什么情况,她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她忍着疼赶紧闭了眼睛,控制呼吸。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她头顶的挺了下来,尺素立马感觉到脸上有一道冰凉的触感,是刀还是匕首?他们还要在她的身上补几刀吗?
依照她现在的伤势,怕是再挨上一刀就会魂归阎罗殿了,若是现在起身尚且还能和他们一搏,可是她现在哪里还有力气?
感觉到脸上那柄刀面贴着她的皮肤缓缓的移到她脖颈上的大动脉,她的神智都在那一刻悉数紧绷起来。
那把刀,只要再进去一分,她的大动脉可以被轻易的割破。
“算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打断刀的动作,“反正她也死了,就放过她吧。”
“老四,看不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嘛!”另一个声音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可是雇主说要杀了这个女人,还要毁了她的脸,你老哥我也是很难办呐!”
“你得了吧,反正她都死了,我们现在回去复命领钱就行,我还想早些领了钱,去找两个俏皮娘们快活快活呢!”
“也是……听说明月楼又新来了两个清倌,老哥我还想……”
刀锋收了回去,两名杀手在说话间已经远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扩散开来,刺激着尺素的嗅觉,她蓦然睁开眼。
小腹上插着一把仿古的长刀,难怪会那么疼,她咬紧牙关将刀拔出来扔开。
尺素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失血过多导致大脑昏厥,她按着小腹的伤口,缓慢的挪动着前行的步子,再不离开这个地方,她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她走出老远之后,一抹雪白的身形站在她曾躺过的地方,平静的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身旁的树上有笑嘻嘻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看上那个细作了?”
“没有,”白衣身影收回目光,缓缓道:“只是发现她给人的感觉隐隐有些变了?”
“呦,真是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不确定的语气,”树上忽然探出一颗脑袋来,“难不成你还像刚才那杀手一样怜香惜玉了?”
白衣身影轻笑不语,顺着前方的小道抬步,还不忘提醒:“既然好奇心满足了,就该去办事。”
树上的人面对他的背影恨恨的瞪了一眼,这才运起轻功追着刚才那受伤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尺素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木质雕花的房梁,精巧的琉璃瓦片盖的屋顶,她侧眼是铜镜的梳妆台,以及古色的书柜,前面还有一方放着笔墨纸砚的桌案,窗户和房门,一切都是纸糊的雕木房门……
以及眼前小丫头梳着的一款繁复的小髻。
许是侧身的姿势惊动了她,小丫头马上就醒了,激动的抱着她说:“小姐,你已经睡了五天五夜,总算是醒了。”
被这丫头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尺素微愣,“你认识我?”
五日未曾进水渍,她的喉咙里发出的音节破碎不堪,完全听不清楚,小丫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扯了一个难看的笑,“都怪奴婢忘了,小姐你先等等,奴婢这就给你泡壶茶水去。”
她娇小的身子如风般窜了出去,眨眼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尺素一人。
用力的闭眼,再睁眼,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小腹上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依旧有钝痛的感觉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是存在的,她是真的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一个陌生的身份,一个陌生的……身体?
时间容不得她多想,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瓷碎声,以及一道尖锐的吵闹声,吵得尺素的耳朵生疼。
尺素掀开被褥,看着床边的绣花鞋微微一怔后还是穿上,一路扶着屋里的摆件出了房门。
屋外的院子里茶壶碎了一地,刚才看见的那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而在她身边,赫然是一个长相平凡且态度又十分刁蛮的少女,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身穿的嫩黄色衣裙上被泼洒到了一滩水渍,模样好不狼狈。
黄衣少女两眼里燃着愤怒的火光,“真不愧是那个贱人调教的丫环,和她一样这么没教养,本小姐这裙子可是浣衣阁今年才出的新款,就是把你卖到妓院里也抵不上这一件衣服的价……”
“住手!”
越说越来气,聂敏霞的手举了起来,顺势就要落在丫环的脸上,却被一声呵斥打断,转眼过来,才看到聂尺素好端端的站在房门处,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尺素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她的样子,像是这府里的小姐,难怪穿得花枝招展的,尺素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顿时发觉同是当小姐的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殊不知她这一番诽腹之余,聂敏霞的心思已经将惊讶掩饰的很好,她厌恶的看着尺素,“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丫环,果真是没教养!”
这一句没教养,也不知是说丫环,还是她。
尺素莞尔一笑,“是,我教育丫鬟不当,还真是辛苦你了,大老远的还要跑到我这儿来替我管教丫鬟。”
言下之意即是,自己吃饱了没事儿撑的来我这儿,活该找罪受!
“你……”聂敏霞是什么人,府中从来就没人敢和她对着干,她叫嚣道:“好你个贱人,不要以为皇上有意将你许配给我宁表哥,你就可以欺负我了,我告诉你,我姨母那边可没这么好过呢!”
她这是在谈教养问题,什么时候又扯到他表哥了!
尺素懒得和她在扯这么多,揉了揉太阳穴,才醒过来就听到她这么尖锐的声音,感觉他此时的脑袋更痛了,她不耐道:“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竟然敢赶我走?”聂敏霞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尖声道:“聂尺素,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整个将军府的嫡出小姐,而你,什么都不是。”
揉太阳穴的手转而又揉了揉耳朵,尺素也懒得听她再说什么,手一指,指向地上跪着的小丫头,“你,过来,然后,关门。”
小丫头有小姐的吩咐,站起来小跑到房门边,而尺素更是头也不回的就要进屋去,那人刚才不是说她没教养吗?不妨就没教养给她看看!
“啪”的一声,房门合上,聂敏霞看着紧闭的房门,双眼起的快要喷火,大喊道:“聂尺素,你给我记住了。半个月后的宫宴,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什么半个月后的宫宴?”听着外面的叫嚣,尺素灌了一大口丫头递来的水问道。
小丫头怯怯的看了一眼外面:“就是先前为了庆贺皇后寿辰的宫宴呀,奴婢之前和小姐说过的,小姐忘了?”
醒过来也有段时间了,尺素深知自己这是用了别人的身子,一定要谨言慎行。
她又假装疼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些天睡的久了,记性就不大好。”
小丫头连忙笑着上前来替她揉,“小姐几天前被守城的侍卫待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差点吓死我了,小叶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呢!”
“你说是在城门口发现我的?”捏着杯子的手一愣,尺素拧眉问道。
她记得当时是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地方,怎么又到了城门口?
想得多了,她的脑子还真的有点疼了,反正她才穿过来很多事儿还不急。
尺素身上的伤,一连养了半个月才颇有好转,在这半个月里她从丫环那儿套出不少有关于这具身份的消息,聂家将军府的二小姐,因为外出寺庙这才出了事儿,而那日来的是聂敏霞,将军府现在的嫡出小姐,也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姐姐。
半个月过去,宫宴也拉开了序幕,聂敏霞曾说过要在宫宴看给她好看,尺素也不慌不忙,做杀手的第一要则便是从容不迫,至少她从穿过来的这半个月将这点诠释得很好。
只是除开迷路这一点。
刚刚支开小叶去宫门旁的马车里替她拿件披风,没想到这才半个小时不到,她竟然在诺大的御花园里迷了路。
穿过一处宫墙,她隐约听到了一阵箫声。
有人?可以问路了,她加快了步伐向声源方向走。
御花园的画廊里,似乎格外的静,低沉的箫声越来越近,她路过一个转角,眼前的画面立即就印在她的眼前。
画廊的横栏边上,白衣少年坐倚在雕花的木柱旁,一身白衣随着清风缓缓摇动,他的俊逸雅致的面容中,带着点点的秀质之气,却又不似那种柔媚,眉峰下双眸如水,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细流,带着淡淡的目光看着眼前吹拂到他跟前的杨柳。
他的手指在萧孔中跳跃,吹出来的曲子好像有一股可以洗涤万物的清新之气。
似乎看到了尺素的来临,他停了箫声,“聂姑娘既然来了,坐下喝杯茶如何?”
这人认识她!这是尺素的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