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认识又如何？她尺素何曾怕过谁？
从善如流的在他对面落了座，尺素这才发现，其实在他坐的横栏间，摆放着两个茶杯，白衣少年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住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冒出腾腾的热气，带着清新淡雅的茶香立即拂了来，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尺素没有说话，白衣少年又给自己斟倒一杯茶，缓缓道：“聂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问题一出，尺素刚刚碰到唇边的茶杯再也喝不进去了，她的伤虽重，但因着天生的好体质，如今已经让人看不出异样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许是她的动作过于生硬，白衣少年缓缓一笑，“慕寒只是看着聂姑娘刚才走路的时候，腰腹有些僵硬，这才猜到姑娘身上有伤。”
他笑容中眉目舒展，带着令人感到温暖的气息，尺素紧绷的心神放下了不少，却又听得他的自称慕寒……
南容国昭王府的世子？
小叶从来没和她说过，她曾认识什么慕寒世子，更别说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那么他这一问只是随口问问了？尺素感叹他细致观察力的同时，也回以一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世子关心。”
“是真的没什么事儿了吗？可我怎么感觉聂姑娘今天有些不一样呢？”
依旧是淡然如陌的瞳孔，慕寒温润的眼神落在她的眼睛里，淡淡道：“姑娘从前可从来没有唤过我世子，也从来不敢和我有半句话的交流，我还以为姑娘这是看不起慕寒的区区世子之位呢？”
什么世子之位，尺素哪里知道？
但被他的目光锁进瞳孔，仿佛尺素的魂魄也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无法逃离。
眼睛是最能反应心中所想的东西，尺素引以为傲的从容淡定在他的注视下悉数粉碎。
这个人的眼睛里，有着完全不似他温文尔雅气度的东西，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隐着世间最恐怖的暗流，只一眼，便能让人彻底沉沦。
就好像在他面前，一切掩饰都是多于，聂尺素心思不由自主的悬了起来，这似乎是她这几十年来的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现象。
面对眼前女子的逃避，慕寒眼中的星光缓缓流淌，他不急不缓道：“刚才还只是觉得聂姑娘和往常有一点不一样，现在突然感觉到聂姑娘和平常不只是有点不一样呢？”
什么意思？
聂尺素衣衫下的手瞬时握紧，他难道知道她的身份了？
在她一心紧然之际，一根修长的手指随手指向画廊外的一侧大门，慕寒俊逸的脸庞上带着一点莫名的意味，“从那个门出去，左转，可以看见一条小道，沿着走便能找到你刚才过来的路。”
尺素心头又是一跳，他会读心术吗？
抬眸和他对上视线，他眉目舒展间尽显温和淡雅的气度，又似乎有着某种看透世事的睿智光芒，就那么一瞬间，她心中恍然飘过他已经洞悉了她身份的想法。
想想又自己又觉得失笑，她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明白了，尺素稳住心绪，“多谢世子的茶，扰了世子吹箫的雅兴，尺素这便离开了。”
她放下杯盏，也不再看白衣少年的神情，脚下步履如风，竟是片刻也不想多呆的模样。
聂尺素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慕寒才缓慢的收回视线，落在她原先坐的那方，茶水竟是一点没动。
他拿起萧，缓缓的放在唇边。
尺素出了门，隔着一面宫壁，那头的箫声又传了出来，她又加紧了离开的步伐，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那个人，看似一副世外谪仙的模样，可又总感觉有些奇怪。
“尺素。”
正前方突然出现一副张扬的面孔，聂尺素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大跳，以手为爪就要扣上来人的脖颈，却又在下一瞬里反应过来。
纤细的手爪在距离他脖间大动脉处两厘米的地方顿住了。
来人原本只是想吓她一跳，没想到尺素的反应这么激烈，呆愣道：“尺素，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手，眼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明眸俊颜，穿着一身袭蓝的华服，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应该就是小叶曾提过的西苍缘，也就是尺素在京城唯一的挚友。
“真的没什么？”西苍缘疑惑的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怪怪的，以前我也经常吓你，没见你反应这么激烈过……”
提到了以前，又开始引人怀疑了吗？
她故作自然的往前面走，“大概是最近受了伤，莫名的对人防备起来了吧。”
西苍缘的疑惑被慢慢压下，只以为是尺素之前受了伏击心情不好，“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了，我原本想来看看的，可是有太多事务缠身，就没赶得回来了。”
“没事。”因为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尺素在面对身边的人时已经习惯性的做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这样才便于她了解这个人已经摸清和他的相处之道。
可是这仅限于和她不熟的人。
西苍缘自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听说没事也就放心了，又挑了一个话题问她，“对了，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
尺素脚步迟疑，“你说的是哪件事儿？”
“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江南水患一事啊！”西苍缘讶异的看着她，“上次和你提这事儿的时候，你说你需要想一下，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意见的。”
他这次是真的怀疑了，探究的凝视着尺素的眼睛，“尺素，平日里和你商量事的时候你可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怎么今天感觉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遭了！是因为西苍缘和从前的尺素太熟，以至于一丁点变化都能够被发现，尺素面色依旧维持着镇定自若，脑子里却飞速的思考着应该接下话来。
画面也仅仅僵硬了一会儿，一个青衣小厮匆匆赶来，“六皇子殿下，南容皇后的寿辰快要开始了，您还是赶快过去吧！”
西苍缘是西州国留在南容国的质子，这些礼节方面最是不能缺失，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西州国主教子无方的骂名，是以西苍缘也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尺素，便跟着小厮离开，临行前也不忘嘱咐她，“皇后的寿宴开始了，你也快些过去吧。”
尺素暗暗呼出一口气，终于躲过了一截。
南容国皇后的寿典，各个国家均有人来献礼，尺素托了一名宫女引路到了宫宴的园子，小叶看到她时整个人都急的快哭了，尺素安慰好她才得以入了座。
酒过三巡，皇帝身旁一位穿着华贵的妃子提议不如来点歌舞助兴。
此意一出，皇帝自然笑着应和，尺素心头咯噔一声作响，因为她居然在那位美人身旁看到了聂敏霞的笑脸，那么这妃子自然就是她的姨母秦妃，一想到聂敏霞的姨母因为南宫宁对尺素的情愫，似乎格外的讨厌原主……
仿佛是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一般，那位美人软言：“听说聂将军府里的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唯独这舞技堪称一绝，臣妾曾听过一些坊间传闻，说是聂二小姐的舞堪比当年的清芳夫人呢！”
清芳夫人？那可是舞技可招来蝴蝶的先帝遗妃，尺素衔起一弧冷笑，还真是应了聂敏霞那句‘要给她好看’呢！
皇帝对此舞技颇为感兴趣，“是吗？那就请聂二小姐给大家舞一曲吧！”
跳舞？除了交际舞，她这个穿来户可什么都不会。
不过，既然秦妃和聂敏霞想看她出丑，她如果不出的话，她们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经过这半个月的修养来，聂尺素已经慢慢将他们的关系摸通，虽然她道现在还没有见过南宫宁，但凭借聂敏霞的话，不难知道皇帝有意将她指给南宫宁，而聂敏霞喜欢南宫宁，自然要想方设法除掉她，所以才有了城外杀手的那一出戏。
至于毁容的那一段，更加肯定了是聂敏霞出的主意，聂尺素缓缓而笑，跟着宫女们随手换了一套衣服出来。
一身白衣如练，尺素的这张脸本就极为精致明艳，此时换了一款松散的发髻，更衬出她出水芙蓉的面颊，她手中轻轻揽着的轻纱的水袖长至三尺，带着半腰下的流苏缓慢走动，一动一生姿。
台下的人看见聂尺素出来，简直是眼睛都直了，她施然一笑，却在人群中发现一抹淡然的目光，是慕寒，他手中端着酒，远远的冲着她举杯，唇边一点清淡的笑意更衬得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少时，琴声起，尺素挥出手袖，她其实不会这类古典舞，但是她曾经因为任务学过一段时间的水袖画，此时融进一些动作当中，白炼沾染墨盆里的水汁，虽着动作在一块白布上面飞舞，好似遗仙执笔，缓缓的绘在偌大的白布之上。
乐停，舞止。
水墨画的壮丽山河已成，她咬破食指，一点鲜血印在大好河山的正中央，宛如一轮新生的红日。
虽然舞技不怎么样，但古代的人怎么可能见识过这种舞画的方式，纷纷鼓掌叫好，就连皇帝眼中都是满满的欣赏之意。
有了尺素的开头，歌舞继续，尺素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气，回身一看却看见聂敏霞嫉妒的眼神，她暗道自己或许是多疑了，这才冲聂敏霞投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压下心中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