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线极淡,唇角微微一凝,我了然,他这是不高兴了。
云若轩摇低床头,掠一眼输液滴管后,随后期待地望着我。
慕千帆拨打的是我去Y城后换的新号,我接通,顺便点了免提,他的温润嗓音传来,“朵如学妹,明天九点准时到慕氏康复医院,有台胃癌切除手术,你做我的助手。”
这是我与慕千帆搭档的第一台手术,给郑高深接腿骨的那次,他仅仅是旁观者。
那次,他在手术室里袖手旁观我动刀,在手术室外袖手旁观我挨揍。
因此,我本能地没有多少聊兴,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那边,慕千帆气急败坏,“林朵如,你在听吗?你搞清楚私人感情和本职工作没有关系!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博导,你的态度,我不满意!”
我见寒陌迟的药液滴尽了,熟练地拔针,用止血棉压住针眼,语气平淡。
“慕少,我在听,我搞得很清楚,你我没有私人感情,只有私人恩怨,你肯做我的博导,只不过想改变你在我心里的伪君子形象而已。”
云若轩挑起拇指,在寒陌迟眼前晃了晃,然后趴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一个花美男,一个病美男,这样子,但觉基情骀荡!
那边,慕千帆低低冷笑,我置若罔闻,见寒陌迟终于有点笑模样了,心里为之一松。
“那个病人的资料,我三天前就看过了,手术方案发到你邮箱了,你的态度我也不满意,我不同意你所说的全切除,我坚持留下三分之一。”
慕千帆依旧用他的高资历压我,“林朵如,我考虑的是将肿瘤切除干净,避免术后的并发症,我操刀做过的这类手术是你的好几倍,你一个学生质疑你的博导,合适?”
我拈起止血棉,看见寒陌迟手背上的针眼不出血了,就丢掉止血棉,捉住了他的冷凉手指。
那个病人是个出租车司机,妻子做商场保洁员,一个月也就是一两千的工资。
他们夫妻有两个儿子,一个读初中,一个读高中。
可以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倒下了,这个家就乱套了。
也正是同情他,我才耐心地与慕千帆解释,“慕少,你关注过手术后的病人吗?没有!如果按照你的方案,这个病人手术后需要在ICU中最少待一个多月,那么每天的各项费用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他的家庭根本就承受不起,他老婆得砸锅卖铁,卖血,他两个儿子得辍学打工,换而言之,如果你得了胃癌,你会选择全切除?就这样了,如果你同意我的方案,就邮箱留言。”
说完,我就挂断了,淡淡笑着问寒陌迟,“陌迟,想吃点什么?”
男人的指尖挠了挠我的手心,倦怠地摇摇头,显然是没有食欲。
我只好转移话题,“陌迟,那么我和若轩陪你去做个胃镜?”
男人立即俊颜变色,瞪我,“不去!嘴里插根管子……不如你一刀捅死我来得舒服!”
像寒陌迟这么倔强的病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我只好委婉地开导,“陌迟,我帮你分析一下哈,如果你不在了,你的钱是别人的,迟苑是别人的,还有慕妤萱,还有我,节哀顺变后肯定会成为别人的老婆……”
男人挠了挠我的手心,我立即就闭嘴了,了然他想说话,我淡淡地笑着,看着他。
“小如,如果你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抚养小南和小北,你会恨我吗?”
我心情平和,“不恨,带孩子生活的女人多得是,我不过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小南和小北本来就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没有抚养他们的义务。
这时,云若轩笑得阴阳怪气,插嘴,“陌迟,我憋得难受……我去抽烟,一会儿过来陪你!”
寒陌迟眸光凌冽地扫了云若轩一眼,“你这么大的烟瘾,苏茜也不管你?去吧,别抽死就行!”
看着云若轩起身离开,我没有多想,就以为云若轩烟瘾犯了,我一门心思劝寒陌迟,想让他配合中药治疗。
“陌迟,妈和慕妤萱要钱,你都给她们好了,我有存款,我可以养你,暂时你在家养病看孩子,张姐的薪资太高了,我可以联系家政公司,换个普通保姆就可以了,也就是三千左右,等我修出博士学位,我的待遇就好了,你也养好了身体,想做生意的话,可以将如苑抵押贷款。”
男人握住了我的手,温热传渡,静静沉沉地望着我,“小如,我是将死之人,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别拗着了,你想要多少,明说吧,慕妤萱和我妈已经说了,也轮到你了!”
看着男人这张近乎病态苍白的俊颜,我凑过去,不知羞地吻住了他的唇面,啜吸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夸张地啧啧嘴。
“陌迟,你好香,我只要你,我只要想想即使与你一起做孤魂野鬼,也是甜如蜜糖!”
男人的俊颜染了些许绯色,静静沉沉地望着,最终唇角绽笑,“林医生,你这么厚颜不知羞……老子爱死了!”
我实话实说,“还好,还没有寒先生脸皮厚!”
男人笑得雅痞邪肆,“林医生,你这是毁人清誉,说说,老子怎么你了?”
一语落定,寒陌迟扬起长腿,一勾,我猝不及防之下,就趴到了他怀里,嘴巴还好死不活地撞到了他的薄唇。
他按住了我的后脑勺,箍住了我的腰,吻起来,强势霸道,席卷扫荡……
这时,云若轩回来了,“陌迟,芫荽,你们吃什么……已经开饭了哈!”
寒陌迟马上松开了我,大手丝毫不松,痞笑,腹黑如斯,“林医生,老子知道自己长得太好看了,你忍不住偷亲也正常!”
我被吻得晕晕乎乎的,一听这话,羞恼交加,却终是不舍得吼他一个字,只是脸蛋烫得如着了火。
商量了一下,云若轩去医院的餐厅买了两份员工餐,我吃过后,就让他陪着寒陌迟,我去医院的厨房给寒陌迟弄碗养胃粥。
我没想到寒陌迟居然认识仁康医院餐厅的头儿,他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我可以在这儿的厨房为所欲为。
当我端着一大碗养胃粥返回病房后,云若轩声称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一趟,明天早点过来陪寒陌迟。
一勺勺喂寒陌迟喝完了粥,我问他是否胃疼得厉害。
他点点头,然后起身下床,锁了病房的门,折返回来,躺下,拉着我的手放进了他的衬衫里,按住了他的胃部,“小如,这样就不疼了!”
我根本不信,轻轻地搓着他的胃,不由得眸间酸涩起来,可是……
男人一把将我按进了怀里,鼻息交缠间,他轻喃,“小如,我想做了,就做一次嘛!”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剧烈运动,观察一周再说!”
男人的大手不安分起来,处处煽风点火,“小如,我不信这样……你还没感觉,乖,就做一次!”
我强忍着,整出了一副僵尸状。
男人痞笑着,一翻身就将我压到了身下,碎吻着我的耳垂,声线魅惑。
“小如,我知道你非常想与我在床上做,现在,我们就做一次!”
没错,寒陌迟说中了我的心思,但是,如果他在我身上做着,做着,猝死了,我特么秒秒钟会撞墙死,因此,我竭尽全力推他。
“寒陌迟,你是胃癌晚期病人,昨晚差点挂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像个病人的样子?”
男人的大手钻进了我的卫衣里,为所欲为,清浅地扯了扯唇角,凌冽的眼神锁着我的脸,“毒女人,老子快死了,做一次少一次,你真的不给?”
我气得低吼,“不给!”
说着,我想拽出去他作祟的手,但是寒陌迟倾下身来,吻住了我的唇面。
他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游移而下到脖颈,继而掀起来我的卫衣,时而轻柔,时而强势地吻着……
渐渐,我的感官被他掌控了,失控地低咛了一声,男人骤然停下,神色傲娇,“林医生,想要了?老子特别记仇……也不给你!”
见男人重重地躺下了,我深呼吸了几次,身上的酸软乏力感淡了一些,我讨好地搂住了男人的腰,“陌迟,你好好养病,这是重中之重。”
男人依旧傲娇,“老子这么帅,这么有钱,竟然被一个长得不咋地的女人拒了,这仇结下了!”
我不说话了,手挪到了他的胃部,轻柔地搓着。
晚上,寒陌迟喝过了养胃粥后,说还饿呢,就用手机点了外卖。
外卖送过来后,我心里一顿……一份西芹腰果虾仁,五个小花卷,一份什锦蛋花汤。
男人神色冷冷清清,“林医生,喂我,一人一口!”
不想惹他生气,我只好顺着他,我一口,他一口地吃起,这简单温馨的画面……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从住了医学研究所的宿舍,我想多看点资料,多睡一会儿懒觉,因此不是天天洗澡,而是两天洗一次,习惯成自然。
昨晚没洗,那么今晚我该洗澡了……此时此刻,我躺在床上,总觉得浑身痒痒得难受,仿佛有许多灰尘和细菌啃噬着我。
这间病房的洗手间有二三十平米的样子,也有淋浴,可是我担心寒陌迟又想做,因此不敢进去洗。
“林医生,这辗转难眠的,勾搭老子呢?”
男人转过身躺着,指尖捏捏我的耳垂,深邃眸底摇曳着小火苗苗。
我编话,“慕千帆同意了我的手术方案,我正琢磨着明天的手术呢,有点心烦,明明倦得厉害却睡不着。”
寒陌迟以手肘撑起身体,沉眸审视着我,似是辨别我是否撒谎。
这张俊颜帅气而认真,我的理智一点点溃散……林朵如,你心爱的男人得了绝症,他想做,你却不给,你太矫情了,你太无情了!
我正要松口,寒陌迟挑腿下床,抱起了我,进了洗手间,不过,我们真的就是冲淋洗澡,没做。
洗澡后,我身子舒服多了,被寒陌迟搂着,很快就倦意深深,半睡半醒间,听到男人低骂,“还真睡着了……死兔子,这仇大了,老子有仇必报!”
我迷迷糊糊的,腹诽,你才睡着了,你才是死兔子,不,你别死嘛,我乖乖等着你报仇。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炖了养胃粥,刚喂了寒陌迟一勺粥,云若轩就进来了。
男人夺过去粥碗,自己喝起来。
我离开前叮咛寒陌迟记得服中药药丸,一次两颗,一天两次,早晚饭前服用,或者饭后一小时服用。
寒陌迟俊颜冷肃,眯了眯眼,淡漠地嗯了一声,更像是哼了一声……好像是我欠了他几辈子似的。
下午三点半,那台手术做完了,我离开换衣室时,慕千帆手里托着两盒盒饭,让我拿一盒。
看着盒盖上密缀的小水珠,没吃午饭的我只有两个字,想吃,但是,我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慕千帆清雅淡淡地笑起,捉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就走,我挣不脱,气得破口大骂,脏话,难听话倾巢而出。
看见这一幕的护士,医生都变颜变色,窃窃私语……
慕千帆将我带到了地下停车场,将我塞进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副驾驶座椅,塞给我那两盒盒饭,“吃一盒,我送你回研究所!”
其实,主刀医生请手术助手吃盒饭,这是很平常的事儿,我看着慕千帆挺正常的模样,就带上了车门,系了安全带,随便打开一盒,吃起。
慕千帆开车走了十分钟,我就消灭掉盒饭,他语气不咸不淡,“我不饿,那盒也是你的!”
我真的没吃饱,但是却摇摇头,眸光移向了车窗外,聊兴缺缺,巴不得下一秒就到了研究所。
慕千帆依旧盯着前面,继续,“那儿不是有饼干和酸奶吗?想吃自己拿!”
我置若罔闻中,不想顺着他,即使是半饿着,也不想顺着他。
慕千帆哼了一声,再不说话,就这样到了研究所的宿舍楼外。
停住了车子,慕千帆清雅淡淡一笑,“朵如学妹,如果是我得了胃癌,你会不会做梦笑醒了?”
“会!”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心里很过瘾,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回到宿舍,啃了一个面包,拨了云若轩,他告诉我寒陌迟正玩牌呢,赢了不少钱,如果我过来的话,记得挎个可以装个几十万的大手包。
我声称刚做完手术,累瘫了,就不过去了,他们玩得尽兴就好。
一个胃癌晚期病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牌,寒陌迟果然是胸襟开阔,淡看生死!
一般人都会这样想,但是我爱他,怕他真的嗝屁了,就打算补一觉后去找他,晚上陪陪他,看着他服用药丸。
晚上六点多时,我醒了,被苏茜的来电铃声吵醒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不信你向记者爆料了!”
我莫名其妙,“苏茜,我刚睡醒,你这话是啥意思?”
苏茜让我看热搜头条,然后给云若轩打电话,说完这些就说她儿子哭了,她要哄孩子了。
我很快就看见了热搜头条……
标题是“帝迟集团总裁死不瞑目”,正文的大意就是寒陌迟已是胃癌晚期,却遭遇林姓前妻逼迫写遗嘱公证,昔日青梅女友泣不成声,慈祥老母更是难过得一夜绝顶。
呵,小人多作怪!
我再傻,也知道这是寒玫和慕妤萱兴风作浪呢,但是我拨打寒陌迟时,他是关机状态。
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寒陌迟没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拨打云若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