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彦解释,“你穿着病号服不太好看,要么你去我宿舍吧,我女友很好说话的,你穿一套她的衣服,等你买到衣服了,再还给她。”
已经想起来一些的我不以为然,“马医生,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也不是去相亲,问你个事儿,你们这儿需要外科医生吗?薪酬好商量。”
马彦怔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有执医证吗?你的学历是……”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相关证书我都有,就是没带在身边,你可以上网查一下,我毕业于A城医学院,去年拿到了一所德国名校的双博士学位。”
马彦目瞪口呆几秒,艰难地消化着我的话,然后拉着我去了院长办公室。
最终,青盘新和医院的院长徐飞开出的条件,我挺满意的,给套一居室,给辆十几万的车子,底薪六千,年假等各种福利都有。
第二天上午,我进手术室,主刀做了一台心脏搭桥手术,院长徐飞笑眯眯地夸赞我的技术无可挑剔。
三天后的周六,医院有个为期一天的慈善活动,去青盘镇附近一个名为青水的小山村开展妇科病免费普查,活动的核心内容是乳腺癌和宫颈癌的普查。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集合出发,马彦的女友白苏是个幼儿园老师,她挺着一颗五个多月的大肚子,坚持要充当医院的志愿者。
马彦不想开自己手动挡的车子,为了蹭坐我这辆自动挡的配车,他毛遂自荐,甘愿当免费司机。
我不用刻意关注,也可以轻易地感受到白苏警惕深深的视线,“马彦,还是我开车,你和你媳妇儿坐车吧,这样,你照顾她也方便!”
在加油站那儿,我一次性加了三百多块钱的汽油,白苏羡慕极了。
“姐,马彦说你做手术很厉害,连徐院长都要高看一眼,在院里,像你那么好待遇的大夫一把手数的过来,而你是最年轻的,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我婉言拒绝,将在超市买的一大袋子零食,分出来一半,递给马彦,“给你媳妇儿路上吃!”
不止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给我介绍男朋友,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似远似近,辨不清面容……我确定自己的记忆在那场车祸事故中出了状况,有些人,有些事儿想不起来了。
自己是医生,对失忆这种状况不是太害怕,因此也不想声张,还刻意不补手机卡,不买手机,只想安享这种枯燥却宁静的生活。
由于对路线不熟悉,我尾随在医院的大队伍之后,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青水小山村,大片的浓林密草吸引了我,而且这里的村民很淳朴,对我们这伙人夹道欢迎,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和善的笑容。
村民们十分热情,这个塞颗煮鸡蛋,那个塞过来两个青菜包子,绝对是原汁原味的纯天然绿色食品。
四百多个女性村民排起了长队,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检查完毕,我意识到这儿的人们对疾病预防意识非常淡薄。
比如我告诉她们宫颈癌的多发个体多是早生早育,多生多育,性行为不洁或者紊乱者。
她们的话可多了,女孩子十八九岁嫁不出去的话,就没有男人要了,十八九岁前生不出来几个儿女,一辈子就完蛋了,婆婆不疼,老公不爱。
家家户户都是男人挑山泉水洗衣做饭,一个月能洗一次澡就不错了,天天洗哪儿就是浪费水。
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检查后确诊是宫颈糜烂趋近三度,她一听一盒消糜栓要几十块钱,马上就脸黑了,声称有几十块闲钱不如买只烧鸡解馋。
几个年轻的男医生就在帐篷下,摆开了烧烤架,说笑着忙碌起来,而我们这些女人就帮着打打下手。
至于我,不知怎么就成了特殊照顾对象,谁也不让我帮忙,都说我这双手是用来拿手术刀的,金贵着呢,如果受伤了,徐院长会大发雷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快人,乐得清闲,吃着各类烤串,喝着村长端过来的野蘑菇汤,这氛围很有那种农家乐的既视感。
村长是徐院长的发小,因此对我们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汤里的野蘑菇很好吃,我兴致勃勃的打听是从哪儿采到的,是否可以带我过去采一些。
白苏也大为赞成,村长笑着答应了,告诉我们就在两里外的一处背阴山坡的老林子里。
饭后,其他的同事坐着医院的专车回去了,村长带着我们去那片老林子采野蘑菇。
由于白苏怀着身孕,走不了太久的路,因此我们只能走走歇歇,歇息时,马彦就蹲下来给她捶肩,或者揉脚踝。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并不嫉妒丝毫,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记得有个男人也对我这么体贴关怀,可是,我越努力想,他的面容就越模糊。
世间的苦难形式多样,而幸福却简单至极,比如现在,如果有一个爱我的男人愿意伴我身侧,与我一起听风,淡看翩飞的蝴蝶,栖落于摇曳野花上的蜻蜓,这就是幸福。
快到老林子时,我们路过一个天然小湖,在湖边有一座青冢,没有墓碑,只是在周围简单地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青灰色山石。
我放慢了脚步,多看了几眼,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下面埋葬着一个可怜的女护士。
一瞬间,我的同情心压抑不住,随之疑惑起来,她怎么就没了?她的家人怎么不管她的尸骨呢?
马彦看出了我的疑惑,长话短说。
三年前,也是医院组织慈善普查活动,一起过来的医务人员中有个三十多岁的护士叫秦云。
活动结束后已经快天黑了,大家决定第二天再返回医院,秦云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和一个女医生在村民的带领下,来湖边挑水。
凑巧遇见几个小孩子瞒着大人过来捞鱼虾,那个村民大声训斥了几句,意思就是要向孩子们的家长告状。
几个小孩子怕回家挨揍,撒腿就跑,最小的一个孩子约莫三岁左右,一不小心就掉进湖水里了。
秦云等三个人都不识水性,站在岸边干着急,最终,秦云看见孩子沉下去了,冒起了几个水泡,她疯了一般,没脱鞋子就跳进了水里。
接着那个男村民也跳下去了,剩下的一个女医生拼命地喊救命,招来了附近的不少村民。
结果是小孩子得救了,秦云被湖水里的水藻缠住,窒息身亡。
因为秦云过来时,没有带手机,大家联系不到她的家人朋友,商量后,就将她安葬在湖边。
村长补充,自那以后,村民就不吃这里的湖水了,希望秦云的魂魄可以安息。
马彦还提及一个细节,就是秦云的口音与我相似。
女人更容易同情命运凄惨的女人,我打算回到医院后,查查秦云在医院留下的个人资料,如果她真的是A城的籍贯,那么,当我决定重返故乡时,不妨带上她的尸骨,将她安葬在公共墓园。
到了老林子,马彦让白苏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等我们捡满一篮子野蘑菇,就折返过来找她。
可是白苏声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打死她,她也不敢一个人待着。
的确如此,林涛声不止不息,白苏感觉瘆得慌也正常,林子里的可视度不太好,而且脚下磕磕绊绊的,我担心白苏摔倒动了胎气,就嘱咐马彦拉着她的手,照顾好她就可以了。
野蘑菇多数生长在树根那儿,或者在一簇簇灌木丛里,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时不时惊起来野鸟或者野兔之类,白苏随着惊叫声不断,马彦挺郁闷的。
不到一个小时后,我们往回走,路过那座青冢时,我提出休息十分钟,白苏听到村长和马彦赞同,愁眉苦脸的。
静立在青冢旁,我感慨颇多,生命很顽强,一株小草可以轻易地冬来夏往,岁岁枯又荣;生命很脆弱,一个善良的女孩轻易地没了,魂魄长眠异乡。
一阵嘹亮的来电铃声浮起,是村长的,他看了看手机,接通,嗯啊没说几句,就笑眯眯地望向了我,“林大夫,你朋友让你接电话!”
我狐疑不已,在这穷乡僻壤的,居然有人自称是我的朋友,大概是我的某个病人吧!
接过来手机,我问:“我是林朵如,你是哪位?是我主刀的手术病人吗?”
彼端静悄悄的,这样持续了几秒,我追问,“喂,这儿信号不好,听得见吗?你是我的病人吗?”
彼端传来一道慵懒好听的哑沉男声,染了痞笑,“小如,是,我是你的病人,只有你才能治好我的不举之症。”
我怔楞了几秒,低骂,“神经病!”
挂了电话,我告诉村长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无聊透顶。
村长不解地笑了笑,纳闷说刚才那个男人与他说话礼貌绅士,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小如这个称呼……在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好多人这样叫我,我这样想着,脑袋胀痛,索性懒得深想,而是想着野蘑菇的几种吃法。
折返回去后,我遇见了哭笑不得的糟心事儿……
由于我的车子停放的位置比较偏僻,就有贪图小便宜的人砸破车门玻璃,偷走了零食,重点是将机箱里的汽油一并偷走了。
而且现在买散装油很难,村长觉得脸上无光,建议我报警彻查。
几百块钱而已,我真没有这个兴致,最终硬着头皮,给徐院长打了电话,说明面临的困难,对方声称医院的专车会过来接应,让我们安心等待。
正不胜其烦时,一道修长挺拔的炫黑身影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近,不容忽视,男人俊颜染笑,柔声轻唤,“小如……”
我立即听出来就是那个无聊透顶的恶劣男,懒得理睬这种人,我转头就走,却撞进了一个荼蘼花香淡淡的怀抱,清雅的嗓音飘下,“小如,你吓坏大家了,别闹了!”
又有一对男女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神都染了惊喜,一口一个“芫荽”,我冷颜冷色地保持距离,声称他们认错人了。
那个深灰色西装男皱着眉头,看了我几分钟,与其他人咬耳朵,虽然他嗓音压得极低,我还是听到了,他说我失忆了。
这三男一女租了两辆商务车,那个恶劣男了解情况后,亲自动手将一辆商务车的汽油,借助油泵软管抽到我车子的油箱里。
我在一旁看着,曾经过往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终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辆商务车里,开车的是那个清雅忧郁男,我躺在那个恶劣男的怀里……他看见我睁眼了,情绪激动,大喊,“千帆,小如醒了,太好了!”
开车的男人嗯着,“陌迟,你给小如喝个酸奶,可以缓解低血糖症状!”
我想从恶劣男的怀里挣脱出来,不知是我的力气太小,还是他的手臂太有力,最终徒劳无功,他觉察了我的意图,慵懒低笑,“小如,先喝酸奶!”
他拧开了一瓶酸奶,插了吸管,递到我嘴边,我接过酸奶时,他的指尖挠我的手心……这个细节好熟悉啊!
我喝完酸奶后,恶劣男拿纸巾,轻柔地擦拭着我的唇角……也好熟悉!
我从恶劣男的怀里撤出来,坐到一旁,“你们……到底是谁?”
恶劣男探手,抚顺了我鬓前稍显凌乱的发丝,“小如,你失忆了,我是你老公寒陌迟,他是你老哥慕千帆,后面车子里是若轩和苏茜,还好,终于找到你了……吓死老子啦!”
慕千帆提醒,让寒陌迟给我看他们的手机……
手机里一条条短信,微信,以及两个小朋友的照片……记忆的潮水起落舒卷,我指着照片,喃喃,“小南……小北!”
吧嗒!
泪珠从男人浓密帅气的睫毛那儿垂坠,掉到了他的裤子上……我这才看见他的裤脚和皮鞋沾满了尘土,多了些许狼藉凌乱美。
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我低垂下脑袋壳子,“陌迟,对不起,我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喜欢这儿的生活,你可以留下来吗?”
寒陌迟一把将我搂入怀里,清泪从眼角滑出,身躯微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我不知羞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仰脸轻笑,“陌迟,没事啦,我也没少一根头发,你告诉我那对父母,就说我在车祸中丧生,让他们节哀顺变,然后,你偷偷把小南和小北接过来,我底薪几大千呢,可以养家糊口!”
寒陌迟抹了一把眼泪,还未说什么,慕千帆啧啧嘴,“有道是女生外向,特么太经典了,这边一恢复记忆,就忙着和汉子商量私奔大计。”
我犹如一只落水的猫,刚爬上岸又被踩到了尾巴,炸毛,“哥,你敢泄密,我们兄妹交情就画句号……啊……”
骤然,我想起了秦云……秦云没了,已经是一座青冢了,我要怎么告诉慕千帆这个残酷到极点的事实?
慕千帆失笑,“小如,你太无情了,你这副泼妇样,哥的心要碎了!”
我埋首在寒陌迟的怀里,生怕他看出端倪,他的手指钻入我脑后发丝中,温柔地摩挲着,低醇的声线缱绻情深。
“小如,你没错,你能有什么错?你喜欢这儿,我们就住一段时间,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妈同意我们复婚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是你爸妈……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