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异常的天气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是在先帝在世之时,细细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先帝将谢隐带回宫的那一年。
那一年,天气也是这样,还是春天就热得像盛夏,也是成群结队的乌蜂不时袭击着人们。先帝将五岁的谢隐带到国子监,吩咐太傅从此以后让这个孩子与皇子们一起从师受教。
当时众皇子们正在院子里习练武艺,对父皇亲自送这个男孩来国子监既惊讶又眼热。他们无法忽视这个男孩俊逸出奇的外表,但天之骄子的身份也让他们对这个陌生男孩不屑一顾。
先帝在场时,大家还能表现得亲切有礼。可先帝一走,那些皇子们便翻着白眼转身离开,再不理会他。
别以为只有女人会嫉妒,男人也一样。别以为只有女人会争宠,男人也不能免俗。
谢隐也不强求能与这些皇子们融洽相处,他摇头笑了笑正要独自走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皇子来到他面前,
“方才听父皇说你叫谢隐,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进宫来是要给我们做伴读吗?”
“我……我不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我只是个普通的平民。皇上没说让我做什么,只说让我与皇子们一起读书习武。”谢隐坦然的回答,在皇子面前也并不自称奴才,恬淡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
“你进宫来,你的父母舍得吗?”这皇子稚气的声音问道。
“不久前我的父母双双过世了,我已经没有父母了。”谢隐幼小稚嫩的脸上泛起忧伤的神色。
“原来如此。你别伤心,不久前我的母妃德妃也过世了,我与你是一样的。以后你在宫里,我会和你一起玩儿,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我们都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这皇子伸出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谢隐的肩。
这番将心比心的话和这个亲切的动作令谢隐心里一热,他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躬身道,
“谢隐多谢……多谢……”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面前这位皇子的排序和名字,那皇子也哈哈大笑起来,道,
“我叫龙祺,六皇子。”
“谢隐多谢六皇子。”谢隐拱手施礼。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小谢!”龙祺将手掌啪的一下握在谢隐的手上。
其他皇子站在殿门处冷眼看着他们二人说话,鄙夷的翻着白眼,有的还发出不屑的轻嗤声。
就在这时,天空中好似有一片乌云飘来遮住头顶。众人抬头望去,那乌云竟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刺激得人头皮发麻。仔细一看,竟是成群结队的乌蜂密密麻麻的飞在半空中!
众皇子一见顿时吃了一惊,纷纷向殿内跑去。在场的太傅和宫人们又是招呼又是喊叫也乱作了一团。
“不好,乌蜂来了!我们快进去!”龙祺拉着谢隐就向国子监殿内跑去。
然而,他二人站的位置离殿门较远,而且两个五岁的孩子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乌蜂飞行的速度。成群的乌蜂黑压压的一片,如大军开战一般忽然俯冲下来,兜头罩脸的将龙祺和谢隐团团围住。
“啊!”龙祺很快就被一只乌蜂叮了一下,疼得缓下了脚步,这一缓便有更多的乌蜂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落在他身上,像要将他裹在里面。龙祺又惊又痛,脚下一软,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其他皇子们已经跑进了殿内,为防止乌蜂飞入室内,便将殿门紧紧关上。性命攸关,这些兄弟们完全不顾六皇子龙祺还在殿外没有跑进来,更谈不上会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救他。
只有几个宫人躲在廊下焦急的冲着龙祺又招手又喊叫,却也不敢冲出来救他。
“六皇子小心!”危急关头,谢隐脱下外衣挥散了龙祺身上的乌蜂,然后扑到了龙祺身上,用自己的身子将龙祺严严实实的罩住。
“六皇子!”这时,又有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一边用衣裳挥开蜂群一边向这边跑来,然后也一纵身扑到龙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龙祺。
太傅和几个宫人实在害怕会出事,也只好硬着头皮跑过来,打算把这几个孩子抱进殿去。可刚拉起那个男孩,就扑嗵一声全都跪下了。
只见先帝大踏步赶了过来,一手抱起谢隐一手抱起龙祺,就向殿内赶去。乌蜂顿时转移目标袭向先帝,尽管有宫人和侍卫在旁挥打,但先帝的脸上、手上和脖颈上还是被乌蜂叮了好几处,伤口很快便红肿了起来。
后来,内事府的人赶来,在国子监的庭院里架起香樟木烧起来,滚滚的浓烟这才驱散了蜂群。
龙祺因此大病了一场,身上被乌蜂叮咬的地方红肿一片,昏迷了许久,高烧不退,险些丧命,直休养了两个多月才渐渐好转。一位太傅和三个宫人因被乌蜂叮咬没能救治过来而死去。
先帝呢?
先帝竟然安然无恙。
龙祺只是被乌蜂叮了一下就几乎丧命,先帝却被乌蜂叮咬了多处。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后宫的娘娘们个个忧心忡忡,太医问诊请脉简直要跑断了腿,可先帝却只休息了两天之后就没事了,伤口的红肿也很快就消退了。
对此情况宫里人人称奇,都认为是天佑吾皇,先帝有龙气护体,更有神灵庇佑,这才躲过此劫。
而太医的推断是,先帝的血液异乎常人,血液中自带驱邪避毒的物质,因此可以自行化解蜂毒,不被毒性侵害。
尽管如此,也可以视为神灵庇佑,赐于先帝天赋异禀。
龙祺醒来后,得知父皇无恙也松了口气,然后便问谢隐的情况。
“当时那么多的乌蜂飞过来,若被咬上一口就会像我这样差点儿没命,你为什么还要用你的身子护住我?你不怕吗?”当看到谢隐好好的站在他床前的时候,龙祺放了心,又有些好奇的问道。
“怕。”谢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再怕我也要救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不!我们不是朋友。”回想起他在危难时刻,他的那些兄弟们的反应,再抬头看看谢隐,龙祺心中热流激荡,“以后我们是兄弟!”
谢隐后来又见到了那个扑过来和他一起保护龙祺的小男孩,因为他的勇气,谢隐对他很有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在宫里哪一处?那日那么多人都不敢过来,你却敢跑过来,当真厉害!”谢隐打量着这个宫人打扮的男孩,由衷的称赞他。
“谢公子,奴才是六皇子身边的宫人,名叫顺子。要说那日的事儿,奴才不算什么,谢公子才真是‘龙爷王搬家――离海(厉害)呢!’”那男孩脸上还带着被乌蜂叮咬的红肿没有完全消退,冲着谢隐嘻嘻一笑。
龙祺和谢隐从此成了兄弟,过命的兄弟。也因为谢隐的英勇和仁义,先帝对他更加喜爱,安排他的起居用度以及各项待遇都与皇子一般无二,还经常带着他和皇子们一同出宫体察民情。
有一次,先帝带着他们出宫巡访一个重灾区。在那里看到了大批的难民和病者,空气污浊不堪,有几个皇子掩鼻皱眉很是厌恶,只有龙祺和谢隐跟着先帝上前询问情况。
有一户人家因为旱情和乌蜂袭击死了五口人,全家只剩下一个四岁大的男孩,瘦弱得可怜。谢隐想起自己痛失父母的感受,对这个男孩心生怜悯,便求着先帝想带走这个男孩。
先帝应允了,将这个男孩交给谢隐带在身边,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小安。
后来,在先帝的治理下,又是开仓赈灾,又是开渠引水,又是祭天酬神,历时大半年的时间才将这场天灾渡了过去。
如今,这恼人的天灾又来了。
尽管天灾勾起了许多人对过往的回忆,但是眼前的困境却必须要立即应对。
于是,龙祺效仿当年先帝的举措,一方面命户部开仓赈灾,一方面命工部开渠引水,再一方面命礼部准备去鸿山祭天酬神。
为了表示对上天的尊敬和恳求之意,龙祺下令满朝文武以及后宫嫔妃都要参与这次祭拜,务必要体现出祈求上苍的诚意。
为了响应龙祺的号召,后苑里除了几位老得走不动的老太妃之外,昭太妃率领着其他太妃们也准备参与这次鸿山祭天。
太妃们由昭太妃统领,文武百官由丞相谢隐统领,随行护卫军由大司马郑万全统领,至于龙祺的后宫本应由荣妃郑文秀统领,但郑文秀这次却不能去鸿山了。
因为她有身孕了。
就在桃夭出宫回到相府后不久,郑文秀就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
消息一出,郑氏一族喜不自胜。昭太妃天天派人送补品去太平宫,郑文秀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宫中人人也都有贺礼送来,唯有龙祺却并不十分欣喜。
郑文秀能怀上龙胎,并不因为她有多少恩宠,而是因为她在龙祺伤心失落之时充当了桃夭的替身。每次想到郑文秀怀胎,龙祺便会想起那段空虚失落、浑浑噩噩的日子。因此,龙祺虽也依礼抚慰,并给了赏赐,却没有因她怀胎而感到欣喜。
尽管郑文秀喜悦不已,但她的胎却十分不稳。从坐胎开始,她的气血便虚得严重。太医天天给她人参、黄芪、阿胶的补着,可她仍然是好两天坏两天,气血还是虚弱得不行。
太医也头疼,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天气异常,郑文秀身子又不好,仗着有身孕时常向龙祺撒娇。
龙祺早已顾不过来她了,三日之后便奉了太妃,带了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去鸿山祭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