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一桩,大司马不必介怀。”郑万全殷勤得异常的举动令谢隐本能的觉得异样,他退后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格开了郑万全的手。
“对不住丞相大人了,实在对不住!”郑万全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谢隐一身的酸梅汤,在朝服上形成了一片片的淡红色印迹,这样显然不能去面君了。他转身出了朝房,回中书省换衣裳。
就在方才这一拿一瞥之间,郑万全已经将谢隐的墨玉佩瞧得一清二楚。他望着谢隐的背影,目光中透出不可琢磨的神色,嘴角勾出了一个含义莫测的冷笑。
谢隐为本届春闱拟的考题很有新意,龙祺非常满意,将本届科举之事全权交由谢隐处理,他则集中精力应对天灾。
推行科举的事进展顺利,举子们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不惧蜂祸来京备考。可应对天灾的事却一筹莫展,天气依旧异常的闷热,燕齐国内的香樟木越来越短缺,可乌蜂之祸却仍旧不断。
燃香樟木只能驱赶乌蜂,并不能真正杀灭乌蜂,这个办法其实治标不治本,但这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蜂祸一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需要香樟木来驱避乌蜂。龙祺已经下旨明令药材商人不准借天灾哄抬香樟木的价格,燕齐人人得已大批量采购香樟木,因此造成香樟木的大量消耗。
龙祺为解除天灾殚精竭虑焦心如焚,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儿,脸色也憔悴下来,把后宫嫔妃们急得不行。
宁淳汐自从落胎之后,一直沉陷在哀伤中难以自拔,此时见龙祺煎熬消瘦,也不免心疼担忧,只好强自振作起来照顾龙祺。
然而,上天就像故意要降罪一般。
龙祺被天灾折磨得焦头烂额,应对的办法还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宫里又出事了--龙祺的幼弟南阳君龙禧被乌蜂蜇咬而中了蜂毒,性命垂危!
国内的香樟木严重短缺,宫里的香樟也所剩无几。原来各宫各处一天到晚燃着香樟驱避乌蜂,后来则改为上下午各燃一次,现在只能是一天燃一次,一次也只能燃一束而已。
没有了香樟木的时时保护,人们想躲避乌蜂的伤害就只能整天呆在屋子里。
然而,南阳君龙禧年仅六岁,这么小的男孩子哪能受得了整日被关在屋子里?于是,趁着乳母和侍女不备,他便偷偷跑出去玩儿。等到宫人们发现找到他时,他已经躺在甬道上昏迷不醒,脸上和手上有两处被乌蜂蜇咬的红肿。
龙祺得到奏报大惊,急忙放下手上的事,匆匆忙忙赶到紫台宫去探视南阳君。
南阳君龙禧紧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高热不退,气息奄奄。御医正在给他诊脉,紫台宫的乳母、侍女和太监们跪了一地,南阳君的母亲欣太妃守在榻边哭得昏天黑地。
“南阳君怎样了?”龙祺焦急的问御医。
“回皇上,南阳君面色泛青,脉象虚弱沉滞,显然中毒极深。眼下微臣正和其他几名御医用药物给南阳君拔毒,只是南阳君中毒太深,药石怕是也难奏奇效。”御医的话说得很婉转,但意思却很明确--南阳君凶多吉少。
“什么难奏奇效?就是没有奇效,至少也要保住龙禧的性命!他才六岁,还那么小,而且他是朕唯一的亲兄弟了,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听见没有?!”龙祺疾言厉色的向御医吩咐道,御医吓得连连称是退下去了。
这御医退下去后,太医院的院首付大人上来禀奏道,
“皇上容禀,正因为南阳君殿下年纪幼小,因此才难以抵御蜂毒。而且殿下年幼,御医们用药也不敢太猛,怕蜂毒未清反倒伤了殿下稚嫩的身体,御医们因此为难,请皇上恕罪!”
龙祺闻言瞪了付大人一眼,又开始教训他,
“年纪幼小难以抵御蜂毒?朕当年被乌蜂蜇伤时比南阳君还小了一岁呢,不是也挺过来了?你们作为御医不可以此为借口推拖迁延,若是南阳君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们是问!”
“皇上请息怒,微臣等绝不敢找借口推拖迁延。只是虽然皇上幼年时也曾被乌蜂蜇伤,但皇上和南阳君的体质不同,中毒深浅也不同,二者不能相互对比啊!”付大人虽然惶恐,但说的话却是有理有据。
“唉!”龙祺无奈的叹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尽你们的所能,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将南阳君救过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说。”
“微臣遵旨!”付大人叩头起身退下去了。
龙祺明白付大人说的是实情,被乌蜂蜇伤后不是人人都会死,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活。人与人的体质不同,中毒的深浅也不同,御医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尽管如此,龙祺还是迫切的希望南阳君能挺过来活下去。不仅因为他是龙祺仅存的亲兄弟,也因为他是龙祺仁心和德政的象征。
龙祺的哥哥们大多死于夺嫡之争,后来龙祺登上皇位后,许多人便开始替南阳君龙禧担忧,担心龙祺会为了巩固皇权坐稳龙椅而除掉幼弟。
南阳君的母亲欣太妃担心儿子有性命之忧,一直活得战战兢兢。紫台宫的人也是人人自危,就连南阳君龙禧本人,对龙祺这个哥哥也是畏惧多于亲近。
对此,龙祺全都承受下来,既不表白也不解释,更不刻意去亲近南阳君,只是默默的关照着他的一切生活所需。
眼下,南阳君被乌蜂蜇伤性命垂危,尽管这是个意外,但倘若他真的毒重不治,龙祺的背后只怕又是人言可畏。龙祺只好一再交待御医们,“定要竭尽全力救治南阳君,如有任何需要,朕无有不准!”
龙祺本想留在紫台宫,亲自守在南阳君的榻前,但看到欣太妃惶恐、紧张又警惕的神情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惩治了失职的宫人,又交待了御医几句,然后便回舒和殿等消息了。
龙祺在心里盼望着,盼望着南阳君也会像谢隐那样在某一天突然就好起来。他没能继承先帝的宝血,但愿幼弟南阳君能有这个福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
南阳君不但没有继承先帝宝血的福气,就连龙祺那样死里逃生的运气也没有,幼小的孩子在病榻上都没有熬到第四日就死去了。
欣太妃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的打击,哀伤难抑万念俱灰,在南阳君病死的当天夜里悬梁自尽了。
宫中顿时一片愁云惨雾,在这愁云惨雾中还掺杂着一些离奇的私语。
私底下有言论说,皇上对待亲兄弟还远不及对待丞相。丞相在鸿山时也曾被乌蜂蜇伤,皇上在那种情况下都能让御医治好丞相,可如今南阳君在宫中被乌蜂蜇伤,御医们却束手无策了,眼睁睁看着南阳君死去。
传言归根到底就是一个意思:皇上为了坐稳皇位,对亲兄弟见死不救。
这些话本来是传不到龙祺耳朵里的,但一个意外的机会,龙祺看到一向嬉笑亲和的顺子竟然将一个宫女掌嘴得血肉模糊,追问之下才知道了这些话。
龙祺虽恼怒,却也没多加理会。他是皇上,江山都担得动,还怕担不住几句闲话?他倒是更哀伤南阳君的死,先帝本就子嗣不多,如今更是凋零得几乎殆尽了。
没能救回南阳君的命,有负皇上重托,还害得皇上承受无谓的言论,御医们心中有愧,集体来到南书房向皇上请罪,请求皇上发落。
此时,龙祺如果真的杀掉几名御医,或许能向天下人显示一下自己哀悼幼弟的心情,然而他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都起来吧,朕心里有数,南阳君的死怨不得你们。这些日子你们也都辛苦了,下去歇歇吧。眼下蜂祸还未消除,接下来用着你们的地方多得是,你们要做好准备才是。”龙祺挥了挥手,让御医们起身。
皇上的宽仁体下令御医们感激涕零,付大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皇上,微臣等无能,有负皇上重托,请皇上赐微臣等一死!”
“因为一个蜂祸,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想再枉造杀孽,惹恼了上天会更加降罪于燕齐的。行了,都退下去吧。”龙祺淡淡的道。
御医们感激不尽,连连叩谢,退下去了。
“付爱卿,你且等等。”龙祺单独留下了付大人,“付爱卿医术精湛,又是太医院的院首,在太医院供职也有些年头了,朕有件事想问问你。”
“皇上请问,微臣知无不言。”刚刚蒙受皇上不杀之恩,付大人自然感恩戴德。
“付爱卿可曾知道,上一次闹蜂祸时,先帝曾被乌蜂蜇伤,但因先帝的血液异乎常人,可以自行化解蜂毒,因此逢凶化吉。”龙祺疲惫的靠在龙椅上,轻声向付大人说起。
“回皇上,微臣曾听上一任的太医院院首提起过此事。”付大人回想了一下说道。
“朕幼年时也曾被乌蜂蜇伤,虽然活了下来,却是死里逃生,在病榻上养了两月有余。如今幼弟龙禧又中蜂毒而死,可见我们兄弟都没能继承先帝的宝血。朕想问你,这是为何?”龙祺向前探了探身子,蹙眉向付大人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子女血脉的继承,或者随父,或者随母,没有必然性。”付大人向龙祺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