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龙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叶娘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令他的思绪想停也停不下来。
那个施车国秀女会是小谢的母亲吗?
不可能。
那个秀女是施车国的公主,而小谢的母亲只是个逃难而来的流民。
那个秀女被先帝宠爱,尚未生育就被处死,而小谢的母亲嫁了郎中谢子安,还生下了小谢。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也许只是姓氏很像罢了,那个叶娘不是也说她记不清了吗?
龙祺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又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那个施车国秀女不是小谢的母亲,那么这其中为何会有这么多巧合和不解之处?
这些外族秀女怎么总是这么耐人寻味?这施车国秀女是这样,桃儿也是这样。
桃儿?桃儿!
龙祺忽然一凛,猛的翻身坐起,睁大眼睛,头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先帝会不会根本没有处死那秀女,而是像朕对桃儿一样将她秘密送出宫了?
难怪先帝经常出宫,是否在体察民情的同时也是为了去见心上人呢?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帝会出现在小谢的家里。
如果是这样,朕与先帝还真是太像了!
可是也不对。
若是如此,那个秀女又怎会嫁给谢子安?
若小谢是先帝和那秀女生的孩子,先帝又怎会让他认别人作父?
龙祺翻来覆去理不出头绪,想得头脑生疼,一夜没消停。
天色灰白时,龙祺眼圈乌青,一脸疲惫的向顺子吩咐道,
“宣密卫头领陈宏来见朕。小心,不许惊动任何人!”
“奴才遵旨。”顺子的心一紧——皇上动用密卫肯定是有隐秘的大事要暗查——顺子不敢怠慢,急急的传陈宏到了舒和殿。
殿内只有君臣二人,龙祺脸色沉肃,看着站在下面面无表情的陈宏。
“你去一趟施车国,想办法查一下圣治六年施车国送来燕齐参选的那个端仪公主,查查有没有人知道她参选之后的下落。”龙祺沉吟着道。
“是!卑职遵旨!”陈宏果断的应道。
“还有,上次燕齐闹蜂祸之后,城郊有条村子被洪水冲毁,你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条村子的村民,问问村中是否住过一个姓布舍那的女子,那女子样貌如何?家里如何?”龙祺又吩咐道。
“是!”
“再有,你找几个京城内外的老医家,打听一下一个叫谢子安的郎中的情况。”龙祺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是!”
“去吧,千万记住此事要暗查,切不可惊动任何人!”龙祺又嘱咐了一句。
“卑职遵旨!一有消息,卑职立即进宫向皇上禀奏。”陈宏跪倒行礼后便要退下。
“慢着,回来!”龙祺忽然叫住了陈宏。
陈宏立即转回来站定,等着龙祺的下一步指示,龙祺却良久沉吟不语。
朕这是要查什么?朕想查出什么?即便查出来了,事情真如所猜想的那样,朕又要怎么处置?
朕与小谢本就情同手足,若查出我们根本就是亲兄弟,朕要怎么面对?小谢要怎么面对?又要如何向朝廷、向天下人交待呢?
到那时,朝中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只怕又要掀起一场风雨了。
“罢了,先不必查了。你先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可轻举妄动,还有,今日朕对你说的话,切记不可对人言。”龙祺最终还是作罢了。
“是!”陈宏心中起疑,却没有问半个字,行礼后退出了舒和殿。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放亮,龙祺暂时放下这件事,洗漱更衣准备去早朝。
他完全没有想到,陈宏出了舒和殿后,就趁着微亮的天光悄悄赶去了大司马府。
夏天到了,天气热上加热,空气又闷又潮,令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三条渠道修好了,可引来的水也敌不过酷热的骄阳,田里的庄稼还是蔫蔫巴巴的。
蜂祸依然横行,天天有人死去,而人死了就只能匆匆下葬,以免引起时疫。
死人草草下葬,活人不敢出屋,京城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就连醉花楼都关了门。
这种情况靠开仓赈灾和救灾款银只能解一时之急,再耗下去就连国库皇仓也要耗空了。
因为闷热的天气,桃夭的小狗和鹦鹉先后病死了,害她伤心了好久。
花铃也病了,胸口发闷,蔫蔫的躺在床上,小脸儿黄黄的,请郎中来看过了也不见好,把桃夭和小安急得不行。
莫然惦记着夏兰若,每天下了朝就去夏府看她,也顾不上什么避讳了。夏兰若担心他在路上遇上乌蜂,总是叫他不要来,可莫然还是放心不下。
谢隐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天天都要忙到半夜才能回府,桃夭就天天等到半夜,只有看到谢隐回来她才能安心睡觉。
“夫君,这场天灾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桃夭终于感到怕了――本姐刚刚和隐哥哥结为夫妻,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掉。
“我也不知道,也许要很久的时间,但也许明日就能过去。”谢隐安抚着桃夭。
“夫君,我们……”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地球上某个不闹天灾的地方去,好好享受属于我们的时光――可桃夭并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谢隐不能走。
身为燕齐的丞相,他必须与他的君王、他的百姓一起共渡难关,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天灾难解,钦天监奏请皇上请来了玉矶山紫金观大名鼎鼎的五行道长,请他施法化解天灾。
龙祺也是病急乱投医,派人燃香樟木将五行道长从玉矶山接到了皇宫,在明政殿以贵宾之礼接见了他,并在礼部的引领下亲自陪着他登上了皇宫城墙。
五行道长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番挥舞作法之后,像是入定了一般定定的站在那里,两眼一眨不眨,直直的望着远方。
众人都在城墙上陪着,半晌过后,五行道长“噫”了一声,终于有了反应。
“无量天尊!皇上,这天灾的原因贫道已经看出来了。”
“哦?道长快快请讲,这天灾究竟是何起因?”龙祺神情一振,追问五行道长。
“皇上容禀,贫道方才仔细观望了京城上空的云气,发现天气炎热异常,大地焦烤如炉,乃是天有二日所至。”五行道长一甩拂尘,向龙祺奏道。
“天有二日?”龙祺回想了一下,天灾刚刚发生的时候,钦天监确实来奏报过,说观测到在太阳的旁边隐约有一个重影,就像是两个太阳重叠在了一起。
“正是。一轮红日当空,能泽被苍生,造福万民,可若是天有二日,那便是煎熬了。”五行道长说得头头是道。
“请问道长,这该如何是好?”龙祺皱眉问道。
“要想消除天灾,解救万民,只有除去一日,使另一日一统天之主位。”五行道长半闭着眼睛回答道。
“除去一日?日头如何能够除去?道长不会是想让朕去找一个后羿那样的勇士来射日吧?”龙祺听得大为诧异。
“皇上说笑了,后羿射日只是传说罢了。皇上可知,天上红日便如人间帝王,帝王的天子之气正应天上的日头。天有异常就喻示着国有异常,天有二日就喻示着……”五行道长说到这里顿住了,看了看龙祺没敢再说下去。
“天有二日就喻示着什么?”龙祺正听得聚精会神,见他顿住便追问了一句。
“皇上请恕贫道直言,这天有二日就喻示着国有二君呐!”五行道长语出惊人。
“国有二君?!”龙祺大吃一惊,看了看五行道长,又看了看礼部的人,冷笑一声,“这怎么可能?”
“皇上容禀,贫道望气得知,另一日其实早就隐于燕齐,而且就在这京城之内。只是以前它光芒尚弱,不具争辉之势,而如今它光芒万丈,已有分庭抗礼之势。”五行道长打了个揖手。
龙祺蹙着眉头沉吟着,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是先帝的儿子,奉先帝旨意继位,正统的天命神授,燕齐除了他怎么可能再有第二个君王呢?
“皇上,一天难容二日,一山难容二虎,一国更不可有二君呐。天上日头不可除去,但只要除掉另一君,多出来的那一日便会消退,天灾即消!”五行道长又说道。
“那你可知另一君在哪里?”龙祺沉吟良久后问道。
“回皇上,贫道方才观望云气,竟看到在皇宫之外另有一道天子之气。”
“哦?在哪里?”
“皇上请看,就在那里!”
五行道长伸手指着远方一处给龙祺看,龙祺举目眺望,目光越过宫外层层的屋檐和条条的街道,看到了一座出挑显眼的建筑,仔细一看不由得暗吃了一惊——那是丞相府!
“皇上,另一道天子之气就从那里来。”五行道长笃定的道。
一瞬间,龙祺的心乱成了一团麻,既不想相信五行道长的话,又不敢不信。
即便小谢真是先帝的孩子,朕也可以勉强接受。可他若是与朕争辉天下的另一君,朕该怎么面对?
“先将五行道长请到客馆歇息,”龙祺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走漏半点儿口风,道长的话朕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