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祺处理完奏折走出南书房,大雨初晴,空气凉爽,天高云淡,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这才想起因为宫中闹刺客的事,他已经好久没有去郊外纵马了。
刺客都敢闯到皇宫里来,难保不出现在郊外,众臣工担心他的安危,因此,他几次想去纵马散心,都被劝阻了。
罢了,不去郊外就不去吧,朕就在宫里活动一下好了。
龙祺回舒和殿换了一身便装,出门交待佟海,
“朕去御马场遛遛,谁都不必跟着。你就在这里等朕,告诉顺子好好准备明日元吉殿大选的事,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他今日就想好好的纵纵马,若有人跟着,时间一长就又谏又劝的,岂不扫兴?
“卑职遵旨!”佟海应了一声,目送龙祺向御马场的方向走了。
转过瑞福桥,再往前就是中书省。龙祺略一迟疑,拐上一条宫道向元吉殿左侧绕去――今日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阻拦朕放纵一下!
“明日皇上就要大选了,你说谁会中选?”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皇上选中谁,谁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元吉殿后,两个宫女各自捧着东西,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明日的大选。龙祺从二人身后走过,扫了一眼并未在意。
“只可惜御史中丞李大人的女儿了。听说她在选秀前突然得了急病,因此不能来参选。她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若是来了,八成会中选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那位李家小姐根本没病,她是不愿来参选秀女。听说她早已许下心愿,这辈子非谢丞相不嫁呢!”
“竟有这等事?她为了谢丞相宁愿放弃宫里的荣华富贵?”
“这有什么稀奇?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爱慕谢丞相,为了他不愿来参选秀女。即便来参选了,也巴不得自己落选呢,有的甚至情愿给谢丞相作妾室。”
听到这番对话,龙祺心中一沉,停住脚步闪身到宫墙后。
“这些秀女都出身官宦之家,竟然情愿作妾室?”
“作妾室怎么了?也要看是作谁的妾。若是让你给谢丞相做妾室,你愿不愿意呢?”
“我?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原也没有身份和地位,又哪里顾得了名份?若是给谢丞相作妾的话,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宫女羞赧的轻声道。
“呵呵,你这不知羞臊的小蹄子,还是罢了吧,别做白日梦了。”另一个宫女吃吃的笑道,两人说笑着走远了。
见两人走远了,龙祺从宫墙后出来,回想着两个宫女方才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脚步也不似方才那般轻快了。
原来秀女们也并不都渴望成为他的嫔妃,有的秀女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她们心里,自己这位天子竟然还不如丞相?!
“燕齐有三大奇景,小楼西角断虹明,海上明月共潮生,当朝丞相谢隐。”
“三百年出一潘安,五百年出一谢隐。”
“整个燕齐也再找不出能胜过谢隐的男子了!谢隐就是燕齐最好的男子,不,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这些对谢隐的赞誉一时间统统涌到龙祺的脑子里,他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上天既生了我龙祺,又赋予我天子的地位,何必再生谢隐……啊――!”
还没等龙祺感慨完,忽然脚下一空,身子向下坠落下去!慌乱中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竟然扒住了地面。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无意中掉进了一口没有井沿的井里!
“来……”龙祺双手扒住井边的地面,整个身子悬在井里,刚想张口喊人却又打住了――堂堂一国之君竟掉进了井里,还被挂在井口边,这要是让人看见,他的天子威仪何在?
龙祺试着爬出井口,然而这井壁上本就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下过雨之后更是滑不留脚,他蹬了几下竟无法借力。
好在龙祺也有些功夫,见脚下使不上劲,就把力气集中在双手上,努力扒住井口引体向上。
“啊!别动!千万别动!”龙祺刚把头探出井口,忽然不知从哪跑过来一个宫女,扑上来一把抓住了龙祺的手,“你怎么掉到井里去了?来!我拉你上来!”
“住手!啊――!”龙祺见那宫女扑过来抓他的手,立刻变了脸色。雨后井口边一片湿泥,本就抓不牢,此时他又将力气都放在手上,那宫女一抓开他的手,他全身的重量顿时没了支撑,大叫一声坠下井去。
“啊――!”那宫女被龙祺下落的力道一带,脚在湿泥上打了个滑,身子一晃也随着掉下了井。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发霉的味道将龙祺从昏迷中呛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井底的泥地上。
井底阴暗暗的,他以为天黑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井口不知何时砌上了一道新井沿,连井盖也盖好了,只有一个四方孔透进一缕光亮。
龙祺哪里知道,这是内事府按照顺子的吩咐,雨一停就立即将这口井的井沿砌好,以体面的迎接明日皇上大选,殊不知皇上此刻就在井下。
竟被困在井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龙祺一惊想站起身子,却不由得“哎哟”一声又跌坐下来,这才发现他的右脚腕扭伤了,而且浑身上下像散了架子似的哪里都疼。
“你醒了?”阴暗中传来一个女子没好气的声音,龙祺吓了一跳,这才想起那个害他掉下井的宫女。
“你是什么人?谁要你多管闲事的?”龙祺恼怒的冲着声音来处吼道。
“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怪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倒怪我救你的不是。早知道我才懒得理你呢,就让你自己在那慢慢爬吧!”龙祺穿着便装,那宫女没有认出他,对他反唇相讥。
龙祺简直气结!她不救倒好,这一救倒把他“救”到井里来了。
“你!朕……”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龙祺刚想摆出威仪教训那宫女,忽然想到自己困在井里,亮出身份未免太没面子,只好改了口,“真……真是岂有此理!”
“哼,还岂有此理呢。有理没理你都已经掉下来了。”那宫女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你是哪一处的宫女?”龙祺记得她穿着宫女的衣饰,忍着气问道――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宫女?害朕掉下井不说,还这么没规矩!是什么人调教的,回去非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人不可!
这个宫女自然是换了衣饰偷跑出积秀宫的桃夭。
她刚刚去后庭府送了荷包,正要赶去中书省找谢隐,经过元吉殿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叫谢隐的名字,她一时好奇便绕过去看看,竟看到井里有一个人正在吃力的往外爬,便好心的去帮忙,不曾想……
“哎呀!你先不要管我是哪一处的宫女了,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吧?”桃夭懒得回答龙祺的话,白了他一眼,走到光线下抬头望着高高的井口,“他大爷的!这么高!想爬都爬不上去。”
桃夭是真着急了。她被困在井里出不去,不但不能去见谢隐,而且时间一久肯定会被孙掌事发现她私自跑出积秀宫,她自己倒不要紧,但只怕要连累那个春林。
“他大爷的?这是什么话?你……咦?你是……”微弱的光线射在桃夭的脸上,龙祺忽然觉得她似曾相识。
“我是什么是啊?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桃夭心里着急,不由得将怨气撒到了龙祺身上。若不是为了救他,自己会掉进井里来吗?她蹲下身子气恼的盯着龙祺,“你说你挺大一个人了,怎么走路不好好看路,你往井里……哦――!”
桃夭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盯着龙祺的脸,嘴巴围成了一个“O”型。
光线下,只见面前这个男人两道浓眉,眼神深邃,薄唇轻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丝深藏不露的威严,眼神中含着杀伐决断的霸气。
我去的嘞!好帅啊!
“哈!燕齐还真是人杰地灵、帅哥如云啊!随随便便掉进井里都能遇上一个!”从没有人敢如此盯着龙祺的脸看,龙祺被她看得正有些不自在,忽然听到她如此毫不掩饰的夸他,心里不禁一喜,露出了笑容。
“只可惜这么帅的男人不但不长眼睛,还不知好歹!”桃夭话锋一转,随后看到龙祺变了脸色。
龙祺最近被刺客闹得头大,今日本想去纵马散心,又被两个宫女的谈话打击到了,随后又掉进了井里。本来他是能爬出去的,却被眼前这个宫女给搅了,他心里也正郁闷着呢,这个宫女还一个劲儿的埋怨他。
不过,龙祺贵为天子,倒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宫女计较,何况知道她也是好心。他盯着桃夭,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然而,桃夭还是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不怒自威的冷光。
“你你你你这这么凶干什么?你你你有话好好好说!”看到龙祺面色不善,桃夭“嗖”的一下躲到角落里去,后背紧贴着井壁,紧张的看着龙祺。
这眼神好恐怖!这阴森森的井下就只有我们俩,他不会是要杀了我吧?哎!我怎么忘了,燕齐帅哥多,但个个不好惹!就像谢隐,就像莫然,就像眼前这位。
“哈哈!”龙祺盯着桃夭看了片刻,见她吓得舌头打结,忽然又笑了,随后摇了摇头――朕很凶吗?你还没见过朕凶的时候呢!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成河!
“真是个怪人!掉进井里还这么高兴!”见龙祺笑了,桃夭终于松了口气,没好气的嘟嚷了一句。
哎!要怎么出去呢?桃夭顾不上跟龙祺斗嘴,抬头望着井口,犯了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