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近秋天,选秀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再过一段日子,所有参选的秀女就要进入宫中集训并待选,一直到选秀结束。中选的就直接留在宫中,落选的则赏赐还家。
龙祺陪着昭太妃去鸿山进香,要三日后才能回来。因皇上离宫,这几日宫中罢早朝,谢隐虽然有些忙碌,但不必起早赶去上朝了。
这日一早,谢隐出了云开馆,见月明阁的房门大开,便知道桃夭已经起来了,于是迈步进了月明阁。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在做什么?”谢隐见桃夭坐在床边,双手捧着一样东西,正在低着头费力的鼓弄着。
“没……没做什么。”桃夭抬头看见谢隐进来,急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了枕下,又拿话岔开,“丞相,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的房门开着,知道你起来了,所以就进来看看。”见桃夭神神秘秘的,谢隐也没有追问,只是向枕下瞄了几眼――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又在闹什么新花样?
“房里闷闷的,我们出去走走吧,早晨的空气可清新了!”见谢隐一直瞄着枕下,桃夭急忙上前推着谢隐向外走,一边回头用眼神示意花铃将枕下的东西收好。
因昨夜下过一场雨,早上的空气就越发清新,微凉的风吹在人的身上脸上,令人顿感神清气爽。谢隐和桃夭信步来到晓风亭,就见莫然又在那里练剑。两人不想打扰他,便在晓风亭中坐下来。
庭院中的景致已颇有几分秋意,绿色的花木已转成了淡黄,红叶和丹枫则洇出一片片醉人的浅红,就像少女半含羞涩的俏脸。桃夭深吸了几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看着面前雅致的园林秋景,感觉无比心旷神怡,兴致高涨的大声道,
“丞相,你看这秋景多美啊!特别是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的空气、阴云、树木就更有秋天的味道,如果再有些荷叶就好了,就像诗中说的……说的……”该死!怎么又卡住了?桃夭本想在谢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这些天研究诗词的成果,结果……
“诗中说什么了?”谢隐忍着笑问道。见桃夭翻着眼睛咬着下唇费力的回想着,谢隐觉得她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诗中说……说……说什么来着?”桃夭越想越想不起来,忍不住抬手“当当当”敲了敲脑袋,将谢隐逗得一阵大笑,她却还是想不起来,“诗中说……”
“诗中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一个女子清婉的声音从晓风亭外传来,朗朗吟诵道。谢隐和桃夭同时回头望去,就见夏兰若正抱着一盆秋菊站在亭外。
“丞相大人安好,桃夭公主安好。兰若送花经过这里,见两位在此便过来请安,正巧听到桃夭公主谈诗,兰若就忍不住接了一句,打扰了两位,请两位恕罪。”夏兰若款款俯身施礼。她穿着一身湖蓝罗裙,轻妆素颜,被怀中的秋菊映衬着,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当真似若如兰。
哼!什么秋阴不散,我看你是阴魂不散!桃夭暗暗白了夏兰若一眼,心里嘀咕道。
自从上次夏兰若言语隐晦的劝桃夭远离谢隐,令桃夭生了一场气之后,她二人之间就一直保持着一种距离。聪慧的夏兰若敏锐的察觉出谢隐对桃夭的感情似乎非比寻常,但却又抑制不住自己对谢隐的爱慕。
她住在后园的文澜斋,平时极少能见到谢隐,这令她心中苦恼。今早见到秋菊开了,便想送去云开馆给谢隐,相见一面聊解思念。经过晓风亭时,她听到了谢隐的笑声,抬眼就见谢隐与桃夭正在观景闲谈。看到谢隐,夏兰若再也忍不住思念之情,什么也顾不得便向晓风亭走来。
“夏姑娘不必多礼,本相与桃夭公主也只是闲谈而已,何来打扰之说?夏姑娘方才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说得甚是贴切,应该正是桃夭公主所想之句。夏姑娘当真是捷才啊!”谢隐心无杂念,只与夏兰若就诗论诗,对夏兰若的才学由衷称赞。
“你……”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正是我想的那句?我偏说不是呢?你还敢夸她?!桃夭差点儿叫出来,但想起上次夏兰若对她说的那些话,怕她更加起疑,便硬生生闭嘴不说了,心里却气鼓鼓的。
“丞相大人过奖了,兰若也只是无心吟来。其实写秋之词虽多,但多是萧瑟惆怅之音,像这句这般洒脱超然、别具一格的倒不多见,但不知丞相大人喜爱哪一句?”夏兰若放下秋菊走进晓风亭中。听到谢隐称赞自己,她不禁满心欢喜,不自不觉话也多了起来。
“本相不学无术,读过的诗词也早忘在脑后了,如今也就是张孝祥的‘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和杜牧的‘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还有些印象。”谢隐谦虚的说道。
“丞相大人记得的都是写秋的典范之句,其他的忘了倒也罢了。不过,说起杜牧的‘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倒让兰若想起他的另一句与之对景的写秋之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只是与丞相大人的这句相比,终究是太过女儿气了。”夏兰若垂头含羞一笑。
“杜牧此诗本就是写女子的,女儿气些又何妨?何况,文词清丽、流情婉转本就是杜牧诗作的风格。”谢隐与夏兰若真是越谈越投机。
“丞相大人所言甚是!若论杜牧诗作的清丽婉转,兰若认为倒不在写秋之作,而在写春之作。他的那首‘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全诗没有一个春字,却将江南的春景写得真真切切,令人仿佛身在其中。”夏兰若心中欢喜,才情也越发高了。
“你说的对。本相曾经读志南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和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也实为佳句,但终不及杜牧的这首风华流美、神韵疏朗。”谢隐与夏兰若颇有同感。
这下可苦了桃夭!
听谢隐和夏兰若你一句我一句从“秋天”聊到“春天”,从“杜牧”聊到“陆游”,她却一句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本以为自己研究了这么多天的诗词,完全可以秒杀这个“奇才女”了,现在却发现读书是个日积月累的功夫,靠临时抱佛脚的突击根本不行。
哎,同样一句诗词,自己是绞尽脑汁,人家却无心吟来,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桃夭在心里暗骂自己――活该!谁让你以前一上课就睡觉?现在怎么样,分分钟被人家秒成渣了吧?
桃夭偷偷白了谢隐一眼――跟人家聊得热火朝天,却把我冷在一边,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嗯……咳!”桃夭不满的咳嗽了一声,想引起谢隐的注意,可谢隐正与夏兰若聊到写雨的诗作,并不曾留意桃夭。
“本相之所以喜爱这首《春夜喜雨》,正是因为它全诗不露喜字,却又始终充满喜意,而杜工部对春雨润物无声的赞美也体现了他的崇高气节。”谢隐对夏兰若侃侃而谈,却令桃夭想起了她以前的语文老师。
“您身为丞相,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自然与杜少陵心有灵犀,但兰若一介女流,倒宁愿‘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过淡泊恬然的日子。就如东坡所说,‘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若能如此快意人生,这一世也不算虚度了。”夏兰若凝望着天空的密云,眼中满是憧憬。
哦卖糕的!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到苏东坡身上了?他们这么没完没了像国学课似的,听得我直犯困,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桃夭更加来气,刚要出声打断他们,忽然――
“这位姑娘说得太好了!”亭外传来一声赞叹,三人转头一看,只见莫然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
桃夭一见,立刻又白了莫然一眼――你跟着凑什么趣儿?好好练你的剑去!
“莫然,你来得正好。本相给你介绍,这位夏兰若夏姑娘是恒文阁学政夏本清之女,现在是相府的客人。”谢隐指了指夏兰若向莫然道。
“莫然见过夏姑娘。难怪夏姑娘才学高绝,原来竟是学政的千金!”莫然抱拳见礼,注视着夏兰若的目光中满是欣赏和惊叹。夏兰若避开他的目光,侧身回了一礼。
“夏姑娘,这位是莫然莫公子,刚刚从宁州回京任职,皇上亲封了正四品羽林卫中郎将,此刻是相府的卫队长。”谢隐又对夏兰若说道。
“呀,原来是莫大人,小女子失礼了。”得知莫然官拜正四品羽林卫中郎将,夏兰若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侧身一礼实在太过简慢,连忙屈身再行大礼,却被莫然拦住了。
“夏姑娘不必多礼。”莫然双手轻轻扶起夏兰若,深深的凝视着她的双眼。这女子深厚的才情令他倾倒,可她目光中隐含的忧伤又令他有些心痛。
哦――!桃夭连连叹息,看人家夏兰若初见莫然时的一行一言,再回想自己初见莫然时的表现,桃夭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知书达礼――夏兰若就是!她方才实地演示了“知书达礼”――对谢隐知书,对莫然达礼。
莫然注视着夏兰若,可夏兰若的眼里就只有谢隐一个人。桃夭抬眼看到夏兰若凝望着谢隐的目光和唇角绽放的笑意,不禁暗暗握了握拳――当着我的面就想勾引我家隐哥哥,门儿都没有!想都别想!看来是要逼我放大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