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冯进便秘密带了几十人攀着铁链而过，而后借着岸边枯草伪装住身形，将铁索斩断。
南锦因为落之城被攻打，隔断河岸边的防守比较之前少了些，隔断河本来河流便长，守备再松散些，几乎像是入无人之境。
饶是这样，冯进带着人十分谨慎地混入南锦境内，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易怀歌听到消息后，随手将纸扔在地上，道：“李林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庄泽宇道：“我让人分开去审问抓来的那些个南锦士兵了，他们大概只是奉命行事，对贺现的安排一点都不知晓，而那个李林……呵，废物一个，只是被喂了个不致命的药便吓惨了，看他的样子一时半会应该问不出来什么了。”
这时，庄泽年和陆军师掀帘而入，他在外面也听到了庄泽宇的话，和易怀歌庄泽宇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才道：“据我所知，李林是上次围城之战时，贺现东拼西凑从南锦各个驻地集合过来的守城将军，他守在南锦内地，很少经历战乱，最多的事情也只是镇压流民贼匪罢了，许是过惯了安逸日子，乍一到了边疆前线，贪生怕死也是正常的。”
天气已经逐渐转暖，易怀歌身体也好了不少，现在在大帐中也不用再烧炭盆了，易怀歌朝庄泽年点点头，让人送了杯水递给他，道：“这个我也听说了，据说贺现很是不待见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将军，不告诉他南锦部署的实情也是情有可原。”
庄泽宇“啧”了一声，似乎十分失望：“那我们就掳来一个废物东西吗？麻烦。”
易怀歌笑了，道：“那也说不定，等后面再说吧，对了，元河那边有战报传来了吗？”
庄泽年道：“有了，我过来正是为了这个——元河说，在落之城外和他们对上的兵马不过五千，和南锦半洛结盟的兵力相差甚少，他怀疑是不是什么陷阱，或者贺现有什么后招。”
边疆之地，没多少能遮掩的东西，而在隔断河分支处又全是沼泽，若是有什么后招的话，恐怕只能靠着背后的承绍城了，但是现在承绍城有周长吟看着，断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易怀歌沉思片刻，道：“让程元河不要乱了分寸，继续攻，若有变故第一时间来报。”
庄泽年低低道了声“是”，找了个传令官让其去了前线。
首战一直打到了第二日清晨，程元河体力早已不支，但是一双仿佛染了血的眼睛依然明亮，他握着长剑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目光掠过满是尸海的战场，瞥向了远处落荒而逃的南锦军。
此次带军的南锦副将被他斩于马下，尸首横躺在地上，面目狰狞，眸中还残留着被杀死前的骇然惊恐。
虽然南锦军溃败而逃，程元河带来的楼台军也伤亡惨重，他伸手去抓战马的缰绳，来回抓了两下才终于抓紧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间全都是血腥的气息，着实难闻。
李胥手臂上受了一道划伤，衣服上满是斑驳的血，他亦步亦趋地走来，道：“程将军。”
原本易怀歌没有打算让李胥跟着程元河一起打这场战的，但是李胥在临去前一晚主动来找易怀歌说明了想要亲自去战场的意图。
李胥的身手很不错，处事冷静沉稳，年纪虽然轻但是有时候会比冯进还要靠得住，只是缺乏一些实战的经验，易怀歌沉思半天，觉得这次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她将李胥留在这里，本来就是做了把他培养成一方战力的打算，所以也没有想着一味护着，便准了。
李胥果然如易怀歌所料，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杀伐果敢，极其冷静，只是在刚开始杀敌时有些慌张，之后因为分心被人砍了一刀之后便逐渐定下了神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上，你不杀别人，便要被别人杀掉，李胥没有那么想不开找死。
程元河原本有些看不上这个仿佛靠着易怀歌才留在军中的李胥，但是这一场下来，他却对这个少年有了极大的改观，连说话都没有之前那么硬邦邦的了：“伤严重吗？”
李胥摇摇头：“不碍事——将军，要追吗？”
程元河漫不经心看着逐渐消失的南锦残军，淡淡道：“追什么？”
李胥迟疑了一下，才道：“南锦军……惨败，若是现在追击……”
程元河偏过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李胥说完，自己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南锦军惨败，他们又何尝不是险胜呢？南锦残军看着像是溃不成军仓皇而逃的模样，实际上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想得到他们只是想要将人引到落之城罢了，而那里对于楼台来说是个陌生之地，会不会有埋伏都很难说，更不要说带着残兵直接追上去了。
程元河见他想明白了，这才道：“若是刚开始他们便让我们轻轻松松到了落之城，按照行伍中人的警惕定然不会贸然上前，就算他们在城中或城外安了陷阱埋伏，楼台陷入的几率会大大减少，毕竟战争的刚一开始，所有人都是警惕，且头脑清晰的，但是打过一场恶战后，却不同了。”
的确不同了，在见到和我军厮杀了那么久的敌军溃败而逃时，说不欢喜振奋是假的，就连程元河刚开始看到也会有和李胥一样的想法，那便是头脑发热，不经过任何思考的决定——乘胜追击。
但是当彻底冷静下来时，现在楼台军的情况，以及前方未知的危险，几番思考下来，便会明白，现在当务之急并不是乘胜追击。
程元河先让传令官将战报送回西北大营，重伤者也一并回去，只剩下轻伤无伤的人原地待命，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留下来的人也不过两千多左右。
很快，西北大营易怀歌便让人传信过来：乘胜追击。
程元河看了看上面的四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勾唇笑了笑，便让人开始整军。
李胥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状，有些疑惑：“将军，易将军这话的意思是……”
程元河淡淡道：“乘胜追击，只是追到哪里去，却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李胥顿时懂了。
很快，程元河带着剩余的人再次朝着南锦军逃离的方向追去，不过两刻钟时间便能远远瞧见似乎在原地狼狈修整的南锦残军。
那残军见状似乎吃了一惊，连忙又开始奔逃。
而程元河带着人远远瞧着，竟然也不去追，直接在原地又修整了起来。
南锦军似乎十分困惑，但是有了军令也不敢不从，只好一边逃一边分心去看后面他们十分会追过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你追我赶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程元河终于带人在相隔落之城五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任凭那南锦残军逃窜得再狼狈都不去追了。
片刻之后，一个浑身是伤的南锦残兵驾马一路进入了守卫重重的落之城，见到了等候在大帐中的贺现。
那人一见到贺现，立刻单膝点地，道：“将军，那带兵的程元河很是狡猾，到了埋伏圈外，无论如何都不再前进一步了，您看这……”
贺现慢条斯理地将一个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沙盘上，淡淡道：“他不主动进来，你就不能想法子帮他一把吗？”
那将士一抬头，愕然看着他。
贺现道：“他们难道还真的打算在我国境外驻扎不成？程元河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怕他自己也不确定我们有没有埋伏，许是在猜测观望罢了。”
将士似乎听懂了什么，神色有些难看，道：“但是剩余的残军早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怕是……”
再去迎战怕是去送死。
贺现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真的能将程元河折损在这一战里，赔上一支军都不会亏的。”
那将士脸色更加苍白了，直到贺现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他才咬牙道：“是。”
在程元河选的地方，能远远瞧见落之城的半个轮廓，不会太远又不会太近，其实果真如同贺现所说，程元河根本就不确定前方到底会不会有埋伏，只是觉得这个距离很好，就算从落之城出来了南锦军打算反扑，他们也能快速全身而退。
程元河站在一个高处，瞧着不远处仿佛没了力气的南锦残军，他勾唇笑了笑，道：“看来我还真是赌对了。”
李胥在下方擦着手中的长弓，闻言一抬头，道：“将军说什么？”
程元河道：“他们一入了落之城的境内，明显逃跑的要慢了，而且步伐越来越慌乱。”
已经看到了自家主城，狼狈逃窜的人有了生命保障，应当越来越放心才对，除非他们是觉得完成不了什么任务，见到楼台军一直没有如他们所愿地追上来，才会脚步虚浮混乱。
李胥道：“那前方当真有埋伏？”
“十有八九是了。”程元河淡淡道，“就是不知道我一直不上当，那贺现又会打什么样的注意引我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