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看着她的表情,故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慢悠悠道:“那可说不准,战场上刀枪无言,受伤是常事,如果一场战役下来他毫发无损才是怪事,你作为军医,应该都是知道的吧,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莫剪衣的动作更加慌乱了,她抿了抿唇,随口道:“没什么,现在在战时,你不用时刻看着战局吗?”
易怀歌奇道:“庄泽宇本来就是一方统帅,他都亲自上前线了,我还需要在大营里指挥他什么吗?你这话问的也太奇怪,而且再说,那里有庄泽年看着,我一时半会不在,没什么大碍。”
莫剪衣有些无语:“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悠闲吧?”
若是旁的将军,在战时早就忙得脚不沾地了,她倒好,竟然还有闲情来这里找莫剪衣胡扯。
易怀歌耸了耸肩:“我大病初愈,他们也不敢让我太操劳,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你陪我一起去伤病所瞧瞧吧。”
莫剪衣“嗯”了一声,将药收好,在一旁的清水了净了手,这才跟着易怀歌走出了大帐。
跟随程元河前去的先行军,死伤者已经被送回了大营,此时伤病所中一阵血腥和惨嚎声,易怀歌脸色未变,和莫剪衣并肩走了进去。
伤病所的军医忙成一团,四处都是伤兵,残肢断臂,还有的已然奄奄一息,鲜血布满整个伤病所。
军医们忙得连易怀歌到了都没时间打招呼,只是随意瞥了个眼神,便继续奔走救人。
易怀歌也没在意,和军医随意叮嘱了几句,便出来了。
莫剪衣虽然性子凉薄,但是还是看不得这般惨烈的场景,大概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她之前才会毅然决然离开了军营。
她出来之后脸色不太好看,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哑声道:“每一次战争,到底会死多少人?”
“数不清了。”易怀歌喃喃道,接着自嘲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
莫剪衣没再说话,只是回到了大帐中,将所有能救命的药拿着,投身到了伤病所,再次开始了她救死扶伤的职责。
易怀歌从伤病所回去之后,心情便一直不太好,不过很快她也便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了,下一封战报便来了。
庄泽宇率领的军队在落之城边界外的荒原中和来势汹汹的南锦军对峙,喊杀声震天,长戟短剑,刀光剑影,四处血迹迸发宛如修罗地狱。
庄泽宇身强体壮,以一敌百,他带着人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南锦的左翼军打的溃不成军,而在薄弱的右翼便是李胥带着人冲入了敌军中,虽说没有像庄泽宇那般英勇,但是也不至于落入下风。
程元河之前被伤到了手臂,但是却也不太影响他的行动,面无表情地带着军直面气势汹汹的南锦军,穿过层层长戟旗帜,他一眼望到了不远处端坐在黑色大马上的贺现。
贺现和姜姑左是极其相似的人,但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贺现这个人比姜姑左还要危险数倍,即使是在这战场上,他周遭也完全不设防,一双如同猛兽的眼睛死死盯着程元河,其中的冷厉和漠然让人不寒而栗。
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南锦军中都传言,平日里的贺现将军极其沉稳,但是一到了战场上,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便会变得有些疯狂,这样的眼神竟然让人瞧出来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来。
程元河和他远远对视了一眼,勾唇冷淡一笑,没再管他,继续带着军不远不近的保持着和左翼右翼一同千金的速度往前冲。
原本两倍左右的人数应对起来有些困难,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庄泽宇三人竟然觉得意外的轻松。
程元河和庄泽宇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程元河冷着脸让人去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将身后的军队往后撤了撤,当不再在刀剑无眼,是敌是友根本都分不清的混乱战场上时,视线便骤然变得广了,这时程元河才发现,南锦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派人偷偷摸摸从两翼边缘绕了过来,竟然想要将他们合围。
荒原战场两翼一边是沼泽边缘,稍有不慎便能深陷沼泽,丢了性命,而另外一边便是分支的隔断河,也是极其危险的,南锦军竟然为了合围,冒着生命危险绕过来,这也让程元河叹为观止。
程元河一声令下,将跟在他身后的军队分了一队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夏带着往后,务必要在合围之前突破他们的军队。
庄泽宇原本想要分神去探查,但是一听到后面的骚动,只看了一眼便约摸知晓了程元河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既然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再分心的了,索性认真对抗起面前的军队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小夏单枪匹马气喘吁吁地回来,对程元河道:“将军,我们已经在两翼打乱他们的阵脚了,原本两边地势便是十分危险的,我们一旦有了警惕,那些人不成气候。”
程元河点点头,道:“不可懈怠,继续盯着,一旦有了什么异动,速来禀告。”
小夏道:“是!”
两军在荒原中激战了大半日,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时,程元河才隐隐觉得不太对,平心而论,按照他们这个打法,就算南锦占着军力人数的优势,一段时间过去了也不可能一点损耗都没有。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战场上的人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少。
事出反必有妖,程元河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刚刚派人去寻高处探查,庄泽宇便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
程元河:“庄将军,事情不太对。”
庄泽宇勒着马停在他面前,微微喘了几口气,才道:“我也发现了,从两翼合围应该是个障眼法,他们最终想要的大概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背后落之城里运兵过来。”
程元河一愣。
若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无论怎么打,南锦的兵力都没有太大变化的事情也便解释得通了。
如果在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敌人是多少,那什么时候能打完,便就有了个盼头,但是像现在这样一点点地将兵在战死的将士后补上来的,在消耗体力的同时,更让将士疲累,军心溃散。
而且庄泽宇率军三万兵力,贺现便带着没有高出楼台军力过多的五万军力前来攻打,让人觉得若是强硬一点胜算还是有的,而剩下的几万军却一点点悄无声息地从后军补充过来,五万军力硬生生被他们补到七八万,若是程元河和庄泽宇没有及时发现,他们可能会在这里被消磨得全军覆没。
很快,前去探查的将士回来,果然禀告的细节和庄泽宇说的分毫不差。
程元河沉吟片刻,道:“将军,要撤军吗?”
现在在不清楚南锦军到底有多少兵力的时候,撤军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却也是最坏的解决方法。
庄泽宇眼神冷厉地抬起头,和远处逆着夕阳的贺现看了过去。
西北大营中,易怀歌收到了战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庄泽年在一旁反反复复地看,脸色难看,问道:“那现在我军伤亡如何?”
传令官气喘吁吁,答道:“伤亡惨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易怀歌抿了一口茶水——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时间喝茶,传令官都急的团团转了:“将军,要如何传令?”
易怀歌将杯子放下,深吸一口气,道:“让他们继续。”
传令官一愣:“将军?”
易怀歌道:“不必多言,直接传便是了。”
在战场上,将士只要听从主帅命令便是,不用去质疑和反驳,传令官虽然颇有微词,但是还是一行礼,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
庄泽年道:“将军,您是打算要……”
易怀歌勾唇笑了笑,道:“开始吧,让人带着做好的木桥,搭桥渡河。”
不过片刻,从西北大营中便走出一支军队,运送这一辆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隔断河冲去,不过片刻,众人便到了隔断河旁,马车上的东西也被一一卸了下来。
绳索,已经用铁钉建好的一段段的木桥,以及一条条的铁索——这是易怀歌在莫剪衣的帮助下,在江湖中找到的手艺师父的木桥,只消一节节的连接好,便能轻松渡过隔断河宽大的两岸河堤。
易怀歌在去年被南锦从隔断河突袭了之后,便一直有了想要造桥渡河的念头,但是若是时机选的不对,造的桥恐怕会为他人而做嫁衣——而南锦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也一直不肯造桥打仗,这也是为什么造桥如此简单,两军却全都不敢轻举妄动,相安无事那么多年的原因。
但是现在,南锦军大部分军力全都聚集在落之城中,边疆驻地并无多少重兵把守,若是从后方攻击,那么取得落之城的胜算会大上虚弱,虽然有些艰难,但是不必消耗那么多军力物力,这是和几个副将将军商议过后才决定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