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强人所难,看到陈音这副不想开口的模样,依然还是我行我素,道:“说来听听看啊。”
陈音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个女人的,我自认伪装不错,自小到大你还是第一个猜出我身份的人。”
陈音确实伪装得不错,若是旁人女子穿男装的话,十有八九都会被人直接认出来,不过这陈音也不知道是如何学来的伪装,一张脸虽说雌雄莫辩,细看之下倒是不怎么能看出来偏女气的眉目,加上她平日里无意识做出来的神态反倒真正像个男人——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个身子骨弱一点的男人罢了。
易怀歌眉头一挑,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道:“我啊,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女人啊,在楼台北大营的时候有些事情经常需要我伪装身份出去处理,装男人我可很有心得,吊打那些没用的男人好几条街。”
陈音原本还因为被拆穿了身份而有些害怕,但是易怀歌这番话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将将手中的书整理好,轻轻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轻轻笑道:“我只是想来承绍城看一看……”
易怀歌道:“看什么?这里风景算不得好,而且穷凶恶极之徒比比皆是,若是为了来看景色,能值得你把命也赌进来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之后才道:“我的兄长大概是死在了这里。”
易怀歌一愣。
“我们家世代当朝为官,但是越往后就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我父亲那一代,也勉强在朝中混了个不起眼的文职。”她说到这里有些羞赧地朝着易怀歌笑了笑,这才道,“我哥哥不知道为什么,自小便没有想要当官的念头,每次父亲逼着他读书考功名的时候他总是不屑一顾,成天想着往外跑,想要看一看这广阔天地。”
易怀歌道:“想看广阔天地,就往边境走?你这兄长也……”
她似乎本能地想要损一顿陈音那个不知死活的兄长,但是突然想起来陈音是个女人,而那个哥哥也已经身死,这才想起来积点口德,将后面不怎么文雅的话咽了下去。
陈音也没在意,继续道:“三年前,他终于把京城边缘的地方逛得差不多了,便和我父亲说想要出远门逛一逛,说是为了扩宽眼界,哈哈哈说来也怪,我们明明是同胞所生,我整天只想着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把家当做避风港;而他却整日想着怎么逃出这个束缚住他的牢笼。”
易怀歌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我父亲听了他的话之后勃然大怒,当场发作了一番,险些气得昏过去。”陈音说着走到一旁到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易怀歌,一杯自己小口小口地抿着,“之后不到三天,我哥就悄无声息地离家出走了,自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易怀歌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已经死了呢,而且还是死在这承绍城中?”
“他虽然和父亲经常起冲突,不想待在家里,但是待我却是极好,每每走到哪个驿站时都会给我写信报平安,告知我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而他的最后一封信就是从承绍城发出来的,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了。”
陈音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了鼻间的酸意,哑声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看这个能让我哥远离家乡的世间到底是何种样子的,我沿着他给我写信的路一路往南,走过他曾经待过的城池,看他赏过的美景,品他觉得美好却脏污的乱世,直到现在才终于窥见了我兄长的那么一点点意境。”
易怀歌没说话。
陈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勉强笑了笑,道:“我父亲不放心我,但是我执意如此,他只好让人给我弄了个巡抚的身份,女扮男装借着巡查的借口从北到了南,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一路也因为身份关系审查了许多贪官污吏,竟然被上头的人注意到了,这才让我到了这承绍城来整顿城池——说来也真是有缘分啊。”
易怀歌道:“是啊,实在是有缘。”
她站起来,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我家长吟脑子有点傻,放他和不清楚底细的人在一起共事我有些不放心,擅自前来还请陈大人不用介怀。”
陈音这一路上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唯恐被人揭露了身份,这一番话说出来自己也舒服了许多,起码不再那么草木皆兵了,她温柔笑着:“我知道,易将军对周大人还真是照顾有加,定然是很好的朋友吧。”
易怀歌闻言“呸”了一声,道:“谁和他是朋友?我只是不想他随随便便死了,到时候皇帝那边我很难交差罢了。”
陈音:“……”
陈音也看出来了易怀歌的口不对心,只是一脸温柔的笑。
易怀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打扰你这么久,都到了这个时间了,你也要休息了吧,我就不再叨扰了。”
陈音道:“那我送将军。”
易怀歌十分随意地摆摆手:“不必劳烦大人了,我明日一早就要回去,到时候会把长吟也一起带着护送回去承绍城,要捎你一程吗?”
陈音想了想,才道:“多谢将军好意,不过不必了。我今天还想找顾大帅商谈一些关于承绍城的细节事情的,只是不知道他酒量那么差,才喝了几杯就醉倒了,明天我还要和他再商议商议,所以就不耽搁将军时间。”
易怀歌也是个爽快人,“嗯”了一声随意挥挥手,掀开帘子走出去了。
陈音道:“那就不送了。”
她走到账门前,撩着帘子看着易怀歌逐渐远去的身影,半天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翌日一大早,易怀歌就整装打算回西北大营——她和庄泽年说了,若是赴宴的第二天还没有回去的话,就直接起兵,那庄泽年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对主帅的命令还是遵从的,指不定真的会带着兵打过来。
顾未殊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早上根本头疼得起不来,所以只好朱连和白钩玄前来相送。
易怀歌骑在马上,朝着两位拱了拱手,十分英气道:“二位不用送了,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西北大营找我易怀歌。”
这句话说得狂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话根本只是寒暄之词罢了,若是半洛国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就算他们去找楼台国相救,那他们也要权衡利弊后才能考虑到底要不要相救。
毕竟,对于国家来说,只有利益才能撼动人心,没有益处的仗,没有人会想要打。
白钩玄是个死脑筋,闻言也回抱拳,道:“若是楼台有难,我军也必定誓死相帮。”
易怀歌哈哈笑了笑,一扬马鞭,带着军队告辞了。
等到他们终于走出了半洛国的大营范围之后,一直提着一颗心的易怀歌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朝着亲兵打了个手势,所有人这才将黑袍身下的兵器给收了起来,跟着易怀歌征战沙场的人,警戒心不可谓不多。
易怀歌因为担心受敌所以一直骑在马上,此时脱离了危险区,她直接驾马到了周长吟的马车前,连招呼都不打,直接飞身窜了进去。
里面顿时传来了一声周长吟的喊叫。
易怀歌踹了踹半死不活的周长吟,嫌弃道:“你就这点出息,喝那么一点酒就弄成这副德行,我都懒得说你了,喏,醒酒汤,喝点。”
周长吟酒量不行,从清晨起来之后脑袋就一直剧烈得疼,还是被易长风给扶着上马车的,他斜躺在软榻上,恹恹抬起眼,一副病重的模样,道:“我哪里像你那样海量,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哪有女人能像你饮酒如饮水的。”
易怀歌又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都半死不活了就别研究这种问题了,快喝醒酒汤。”
周长吟就是不喜欢醒酒汤的味道才一直任由醒酒汤放在小案上凉了都没喝一口,易怀歌来了,根本不管他到底想不想喝,看到他一副赖叽叽的模样,十分不耐烦地将醒酒汤拿起来,一把捏住了周长吟的下巴,硬生生把醒酒汤给他灌下去了大半碗。
周长吟:“……”
他差点被易怀歌这一灌给弄死,当场就呛了个死去活来,脑袋更痛了。
易怀歌兴致勃勃地说:“好点了没?”
周长吟气若游丝,道:“滚。”
易怀歌看到他还有力气和自己拌嘴,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大事,索性直接靠在了另外一旁的软榻上小憩。
车轮滚滚,朝着承绍城驶去。
易怀歌这还没眯着眼睛一会,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刀剑相划尖利的刺耳声,她猛然张开了眼睛,一把撩开了马车的门帘。
——那金戈声是她的亲兵遇到埋伏时才会发出的警报声。
马车依然还在行驶,易怀歌直接从马车窜了出来,踩在车辕上,皱着眉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原,并没有看到什么来偷袭的人。
此时易长风从后面策马而来,低声道:“将军,我们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