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楼台都知道易怀歌的名字。
原因无他,收复楼台丢失的七座城池的是她,平定国内战乱的是她,甚至有民间传言说当今圣上易楚歌能登上王位,和她也是有一些关系的。
久而久之,整个楼台甚至其他邻国都知道楼台王室有位自小在沙场长大,骁勇善战屡建军功的公主将军,有段时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以“若是怀歌公主是个男子的话”来开头,惋惜中又带着点遗憾。
有时候掌握军权的人太过惹人眼球也不是一件好事,将军若是被人奉为能辅佐君主攘外安内的一把剑,那不失为好事一桩;但是若是这个境界再往前踏上一步,剑太过锋利,只会让上位者开始疑心这把剑终有一日会反戈相向,功高震主。
这是历代掌握军权者所必须经历的历程,易怀歌也不例外,即使她是个女人。
有脚步声从远到近传来,易怀歌看不真切眼前的场景,只有声音响彻耳畔。
有人迈着缓慢的步伐在旁边停下,一个沉稳的声音一板一眼念道:“王妹军功卓绝,钟灵毓秀,戡乱以武,忠国之士,尔今边陲牧扰,尔临危受命,不日居官尽职,威震边疆。”
易怀歌觉得自己似乎笑了一声,接着那个声音沉声道:“你笑什么?这边关可不比你那西北大营,饶是你有通天之能,也要寻思到底能不能在那满是贼寇的边关活上三天。”
“王兄啊,我只是笑世人都爱以己度人,不问是非。”
“放肆,你不要命了?”
易怀歌脑海中有些茫然,她像是沉在一个怎么样都不能醒来的梦魇中,她想要挣扎却不知道该如何清醒,只能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
“王兄。”她淡淡道,“我自小跟着大王兄长大,虽然知道王室中的亲情并不甚坚固,可是却未曾想到会脆弱到这般地步。”
接着,地上传来一声酒杯破碎之声,似乎一阵寒风吹来,将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她听到自己低声喃喃道:“这便是帝王家的宿命吗?也是我的宿命吗?”
随后一串歌声幽幽响起。
“易地长歌终不散,吹皱江水,西风尽乱。”
这是楼台国人人耳熟能详的曲子中,被易怀歌用一种轻飘飘的语调唱出来有种莫名的悲伤感。
“西风尽乱,吹皱江水……”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那些粗糙的军汉子会唱得粗制滥造毫无美感的军歌她倒是会唱不少,但是像这种连孩童都能记得所以词调的曲子,她却是不太熟悉的,来来回回反复都是这一句话,连调子都一般无二。
风声呼啸而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将军!那楼台边疆是何种险地,那易楚歌一兵一卒不派便让您亲去,目的昭然若揭。将军,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就算……”
“住口!我易怀歌这一生戎马沙场,勉强算是活到了十八岁,虽然杀孽盈与罪人之身,但我生为楼台人,死也只能当楼台的厉鬼,你们可懂?”
那人犹似不甘心,安静了片刻,还是道:“是。”
“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后果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
突然,易怀歌只觉得自己身下一阵晃动,她手肘似乎撞到了坚硬的东西,疼痛才使她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脑海中似乎还在飘荡着那带着些许哀伤的歌声,易怀歌一阵迷茫中只觉得身下微微一晃,一股寒风吹了过来,她缓慢张开眼睛,入目的是一辆朴素的马车,她正躺在车上唯一的软榻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还带着些许余温。
身上的马车似乎走在很是崎岖的路上,这一小段路程晃了许多次,她起身撩开了帘子,外面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沙子险些糊了她一脸。
“长风。”
一人策马上前,弯腰朝着易怀歌道:“将军,你醒了。”
外面一片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这队马车孤独地行驶着,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
易怀歌点点头,看着远处的枯树,问道:“我们现在到了哪里了?”
易长风道:“将军睡了半日,我们三日前出了楼台城边界,从荒原之路前往边疆大营会近一些,还有大概两日的路程便能到边疆。”
她抿了抿唇,微眯着眼睛看着荒原风沙下缓缓落下的红日。
寒风将她长长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她抬起手撩了撩胡乱飞舞的长发,淡淡道:“长河落日圆,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只是,再美也不过瞬时。
越往北,荒路上的沙尘也就越多,有些时候沙尘飞扬,遮天蔽日得他们都没有办法赶路,只能在原地休息,好在跟随着易怀歌的亲兵在战场上什么苦都吃过,这样恶劣的环境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
一行人在荒路上行驶了三天两夜,终于到达了边疆旁的一个边陲小城。
承绍城虽然东临半洛城,南临楼台国,但是却不隶属任何一个国家,属于三不管地带,贼寇满地,城中居民大多都是乞丐流民,也不知道在这种黄沙遍地的地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按照这样的情况本该是一处荒城,因连接半洛楼台两国,通商行军必须要经过这里,才导致了这座城虽然慌乱堕落,但也实打实生存了数百年之久。
易怀歌在马车中待了三天,进城之后终于听到了些许人世烟火声,她撩开帘子往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外乡人洗劫一空的场景。
易怀歌:“……”
易长风见状策马前来,余光瞥了那巷口一眼,解释道:“传闻承绍城便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以子换食之事不再少数。”
易怀歌征战沙场多年,也早不是无端生出恻隐之心的人,淡淡收回了视线,道:“多久能出城?”
易长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落日,道:“大概在城门关之前能出去。”
易怀歌“唔”了一声,正想要问什么,从对面路上突然冲过来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四人并排一步步跑来,瞬间就将本来狭窄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易长风似乎有些不满,但是看了看易怀歌并没有不满的神情,只好皱着眉一抬手挥了挥,亲兵顿时往墙边一撤,让出了路。
这一队士兵着急着行军,每个人脸上都是或凝重或焦急之色,在路上好端端行走的人无缘无故被抢了路,但是一看到这队军的军旗,一些马上就要骂出口的人顿时被噎了个跟头,把那些不文雅的话给咽了回去。
易怀歌单手支在窗棂上饶有兴致看着,等到这队军终于离开,她才看着那溅起的灰尘淡淡道:“半洛国的人,啧,有意思了。”
方才那军旗之上正是半洛国的国纹,一个龙飞凤舞的“顾”字飘扬其上。
等到军队离开之后,那些不满被抢了路的人才不满地嘀咕谩骂起来,看那指点江山的模样,大有就算那些士兵在他们跟前他们也定然面不改色骂出声的悍然不惧。
易长风道:“将军,半洛国已经多年未动过兵来承绍边疆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易怀歌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掩唇打了个哈欠,道:“不关咱们事儿,不要过多思虑了。不过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变故,我倒是想要和这个半洛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顾将军切磋切磋。”
易长风将亲兵队重新整顿了一番,因为方才的顾家军过路耽搁了点时间,他们险些误了出城的时间。
从承绍城再往南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楼台大营。
边疆之地果然如同其他人传言的那样,四处荒芜寸草不生,百顶营帐驻扎在一片荒地上,士兵身着兵甲来回巡逻,周遭用木质的栅栏围成一圈,栅栏朝上的那头被削成了尖头,上面还缠绕了几圈铁质的钉绳。
京中将军前来接管大营,原本的将军副官本该出来迎接,但是不知为何,易怀歌马车已经入了大营中,营帐中却无人出来迎接。
易长风在窗帘旁低声告知了易怀歌,易怀歌刚刚睡醒,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闻言“哦”了一声,伸出手指敲了敲车壁。
易长风立刻颔首:“是。”
易长风一身黑衣,身形颀长,看也不看周围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士兵,一言不发地朝着一顶营帐中走了进去。
守在营帐门口的两名士兵看到此人来势汹汹,连忙竖起手中的长戬对着易长风,厉声道:“此处那是将军大营,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入!”
他们刚刚说完,易长风眼睛眨都不眨地冲上前,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两名士兵垂落在额前的头发被一阵微风带起,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踉踉跄跄跪倒在了地上。
大帐的帘门被掀开了一条缝隙,易长风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只听到营帐中传来几声拳头砸在身体上的沉闷响声,接着易长风手中轻飘飘拎着一个人掀帘而出,随手将那人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朝着马车道:“将军,楼台边疆冯将军前来迎接。”
众人:“……”
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