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进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疆做了多年的土皇帝,前些日子听到皇令说是那个十分有名的女将军要前来接管边疆,得知这个消息的冯进脸色当即有些难看。
冯进已经年过四十了,在这边疆守了几十年的城,一些古板的思维依然根深蒂固,他认为自古女子上战场便是不详,那些个柔柔弱弱连剑都拿不动的女子征战沙场不过是无稽之谈。
在他看来,天下那般推崇这个女将军,赞她屡建军功,不过只是凭借着她身为王室公主这个身份罢了,她本人怕是连沙场都没有去过,连人都没杀过。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和边疆的副将商议,打算在这位女将军来时给她个下马威,让这种小黄毛丫头知道战场可不是随意说上就能上那般简单的。
可是没想到,这公主到来后,他们还没晾着她半刻钟,冯进就被一个男人轻轻松松制服,拎着领子就被甩了出来。
他一张略黑的脸涨得通红,一掌挥开了易长风拎着他衣襟的手,怒道:“放肆!此地哪是你们敢随意撒野的?”
易长风把人抓出来之后,又恢复了原本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顺势放开冯进,走到马车前轻轻撩开了车帘。
一只白皙的手从车帘中伸了出来,搭在了易长风平伸着的手臂上,接着易怀歌从马车中缓慢踏了出来。
大概是她的容貌太过艳丽,在军中一天到晚只能看到糟汉子的士兵顿时一惊,就连冯进也难得愣了一下,大概都没想到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会是这么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
易怀歌肩上披着披风,搭着易长风的手缓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有些不太适应边疆干燥的空气,微微掩着唇咳了几声。
冯进从地上爬起来,被人从营帐中直接抓出来的耻辱依然让他的脸有些通红,他瓮声瓮气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怀歌公主吧,早就久仰公主大名,末将给公主行礼了。”
只是他口中说着行礼,但是表情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看着易怀歌,连想要行礼的架势都没做一做。
易长风和身后易怀歌的亲兵顿时冷了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易怀歌仿佛没看到他一样,慢条斯理拽了拽长长的裙摆,对易长风道:“等会找将军要张此地的地图给我,我急用。”
“是。”
冯进所有的挑衅全部都被易怀歌无视掉,看着他仿佛是跳梁小丑一般,这倒是比任何反驳都要来得让人憋屈。
易怀歌点点头,和易长风说完之后,才像是看到了冯进一样,微微颔首,道:“对不住,方才冯将军说了什么来着?”
冯进:“……”
易怀歌又“哦”了一声,眉间的朱砂纹仿佛在滴血般,显得她白皙的脸庞更加艳丽。
她淡淡道:“啊,想起来了,冯将军说要给我行礼。”
易怀歌嗤笑了一声,柔声道:“既然要行礼的话,将军为何还站着呢?”
冯进:“……”
易长风带着点淡灰色的眸子微微波光一闪,他上前直接一脚踢在了冯进的右膝盖上,可怜冯进这个刀斧加身都不会下跪的汉子被硬生生踢得单膝跪了下来。
冯进被迫下跪,眼圈都红了,怒道:“你!”
易怀歌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冯进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优雅地开口道:“冯将军,本公主教教你,这般姿态才是行礼时所必须有的架势,懂了吗?”
听说过易怀歌的人都知道,她虽然在朝中身份是公主,但是却最厌恶别人这般称呼她。
虽然称呼公主是尊敬,但是对待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被这般称呼对易怀歌来说这便是赤/裸裸的嘲讽,她自小便没有受过公主的尊待,将军的位置是她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打下来的——即使对方没有恶意她也无法忍受。
冯进这般挑衅也是因为知道这个传言,但是没想到易怀歌什么话都没有反驳,直接应了这声“公主”,且还将自己这般侮辱。
他怒气冲冲地想要站起身,膝盖却被易长风压着,虽然看似轻飘飘得没什么力道,但是冯进就是站不起来。
冯进气得黝黑的脸都红了,吼道:“快点放开我!娇生肉贵的公主就好好待在你的温殿里,做什么要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呸,还说什么军功卓越的将军!都是屁话!”
易怀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我的军功将位是先皇赐的,冯将军,你是在质疑先皇是非不分以权谋私吗?”
这个罪名一落下来也不是对王室公主不敬这么简单了,冯进愣了一下。
易怀歌咬着唇笑:“再说了,若是我真的是先皇谋私才才获得这个将军位子的,那也轮不到你来道我的是非,先皇既然给了我将位你见了我便要行礼;当今圣上既然让我来接管边疆城防军,那你就好好地让我接管。而我接管了之后要用这城防军做些什么,你也管不着。”
冯进一句话说不出来了,他本就是只知行军打仗的莽夫,口才哪里比得上易怀歌。
“你是军人,战场上的士兵,不需要过多揣摩比你等级高之人的心思到底是如何,想要活命那就只需要服从军令便好。”易怀歌说着,轻轻弯腰拍了拍冯进刚才被易长风扯皱的衣襟,微微抬眼,虽然笑着,但是眸中却满是冷淡,“懂了吗?”
冯进愣了片刻,易怀歌说这段话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语气也没有任何的重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去,额头上也慢慢发出几滴冷汗。
等到易长风听命将他放开时,他不受控制往前踉跄了一下,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虽然易怀歌的姿态不是那么咄咄逼人,但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气息却是每一个征战过沙场的人都见过的,那便是杀意。
只不过易怀歌一副柔弱的模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那股杀意被她隐藏在了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骤然碰上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涩声道:“是。”
易怀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们主将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冯进:“我就是……”
他还没说完,易怀歌直接打断他的话,轻飘飘道:“遇事莽撞,意气用事,被一股杀意就能轻飘飘震退,若是边疆被你这样的主将守着,楼台早就被人打进主城了。”
冯进的脸顿时又红了,经过这番交谈,他也大致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所认知内的那些普通女人,军中之人往往心高气傲,但是性子也很简单,不会像那些王室文臣耍心机搬弄是非。
“你若令我心悦诚服,我便能将命交给你”这样的心态可以说愚蠢又令人钦佩了。
冯进的态度变得恭敬许多,称呼也从刚才的“公主”变成了“将军”:“将军慧眼,冯进的确不是主将,我家主将行动不便,所以未曾前来亲自迎接,还望将军恕罪。”
易怀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冯进也察觉出来自己这句话有多不真心,脸又红了起来。
易怀歌顿时笑了起来,这种性子执拗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不怎么受人喜欢,当他真正对人推心置腹的时候倒是显得分外可爱了。
冯进引着易怀歌往大营中走去,易长风皱着眉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冯进一看到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此人方才给自己的耻辱,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易长风的肩膀,大大咧咧道:“小兄弟好身手啊,师承何处啊?有时间咱们再来切磋切磋啊。”
易长风冷冷道:“师承将军。”
冯进硕大的身体瞬间一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心道还好刚才没有不长眼地和将军交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易怀歌肩上搭着披风,在这干燥严寒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一路上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冯进道:“将军怕是水土不服,这边疆的鬼天气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人刚来的时候都遭不住呢,不过过段时间就会好很多啦。”
易怀歌含糊应了声,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易长风皱起了眉头,他们原先行军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环境,可是当时的将军却不像现在这样严重不适。
他左思右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到易怀歌已经掀帘入了营帐中,立刻追了上去。
边疆的营帐就算是将军的帐篷也很是简朴,只有角落里一张不大的床和一张凳子和几个凳子,入门处放置着一把劣质的烛台,似乎是夜晚放置火把的地方。
易怀歌刚刚入了帐,在营帐中的几人瞬间朝她望了过来。
营帐中有四个人,有两个人似乎是刚才被易长风每人卸了一条胳膊,捂着手臂坐在凳子上,表情难看,像是下一刻就要骂街,但是好像顾忌着什么人强行忍住了。
而另外一个人一身白衣,端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长发披肩脸庞清秀,看起来儒雅万分。
冯进进来之后,朝着那端坐在轮椅上的人抱拳恭敬道:“将军,皇城的怀歌将军到了。”
易怀歌这下有些诧异了,她虽然在西北大营那些年曾经听说过镇守边关的是个惊才绝艳的将军,但是却从来不知道这将军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
庄泽年对上易怀歌的视线,很是温柔地笑了笑,微微躬身,道:“怀歌将军,有失远迎了,属下腿脚不便,不好行礼,望见谅。”
易怀歌自来和军中私下毫无规矩的士兵厮混在一起,自己都不会遵守这些虚礼,随意一摆手,道:“不必了,我在西北大营的时候听说过庄将军的事迹,今日一见,倒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本该是很冒犯的言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庄泽年却全无怒色,反倒轻轻笑了起来,道:“我也听闻过怀歌将军的事迹,世人都道将军善战英勇,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也和泽年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说完后,易怀歌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知道两位到底在打什么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