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一行赶来码头的时候,雨还在倾盆而下,码头的人已经在收拾船只了。
承绍城地处边疆蛮荒,方圆几百里也就只有承绍城的边缘有一处似乎永不干涸的湖泊,靠水吃水的船户也及其少,平常也就租租船只出去就能穿个满盆钵,所以在这湖边的船家只有府上有钱或者有势的人才能摊上这样的美差。
易怀歌还没等马停稳就直接从马背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她将遮雨的披风往后一掀,抓住一个已经在收船锚的船家,道:“方才有人从这里坐船走了吗?”
易长风随后而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伞,急忙撑着给易怀歌挡雨。
易怀歌浑身湿透,额前的碎发不停地滴着水,船家被这来势汹汹的几人吓了一跳,呆呆指了指远处那已经化为一个萤光的船只:“就那,刚走一刻钟。”
易怀歌看着漆黑的湖面,咬牙道:“蠢货!”
李胥踉踉跄跄地从马上下来,苍白着脸将披风上的兜帽扯上来挡着连天的雨,听到易怀歌这声骂,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将军,咱们……”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赫然劈下,将周遭照的一片煞白。
易怀歌低声道:“没办法了——起开,不用撑伞,早就湿透了。你去找搜船,我们直接追上去。”
易长风满脸忧色:“可是若是真的如将军所言,那府宅中的人是其他国的人,咱们就这几个人……”
李胥也道:“那顾未殊若是真的死在那里的话,和咱们楼台也无关系,将军何必为了他以身试险?”
易怀歌冷声道:“你还不明白吗?顾未殊死在那里,我们得不到任何好处,既然连顾未殊那样的人都误以为私运紫玉石的人是楼台国的人,那其他人又如何想呢?”
若是顾未殊真的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下,那半洛国的人一旦查到了蛛丝马迹,自然会将这件事情归功在楼台国的身上,到时候两国不战也得站起来,稳定了百年的平和也会在一夜之间打破。
虽然易怀歌之前曾经说过想要弄死顾未殊,但是却不想通过这种被人设计的方法来惹祸上身。
这几句话的功夫,李胥还没弄懂她的言外之意,但是跟在她身边的易长风却是立刻懂了,他直接找方才那个船家,二话不说砸了一袋子银子过去,十分暴力的征用了这艘船。
大雨就像是天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样倾盆落下,易怀歌浑身都在滴着雨,被易长风护着进去了船舱中,缓了一会这才晓得冷来。
船家已经撑着船朝着顾未殊的方向前去追赶,很快,四周便都环绕了一圈的雨滴声。
易怀歌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嘴唇发白地微微发着抖。
易长风看着有些心疼,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僵着身子开口:“程元河还无消息传来吗?”
易怀歌双手抱着肩膀,将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拂在耳后,淡淡道:“他知道私运紫玉石是什么罪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更是知道的,你也太小看庄泽年了,若是真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撞之人也能靠着横冲直撞爬到副将这个位置的话,那这西北大营的副将也都要数不胜数了,放心,他心里有数的。”
李胥弱弱道:“万一……”
“没什么万一,”易怀歌的眼神看着船舱中那豆大的油灯,眼眸中盈着暖光但是让人看着却是极其冷漠的,“若是他真的是个废物的话,我一定在死之前先弄死他再说。”
李胥:“……”
李胥原本提着一个心在担忧此次之行,但是一看到易怀歌那平常的刻薄嘲讽话又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船桨拨开被大雨打成一圈圈涟漪的水面,缓慢地朝着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处飘去。
雨势更大了。
半个时辰之后,船只终于靠了岸,易怀歌将披风上宽大的兜帽直接披在了头上,拒绝了易长风撑来的伞,压低声音道:“你快些去找顾未殊,我和李胥去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
易长风看了一眼那唯唯诺诺的李胥,似乎有些担忧,但是易怀歌的性子一向都是固执的要死的,他只好朝易怀歌一颔首,黑衣翻飞转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座府宅中真是荒废的可以,屋内点着豆大的烛火,大雨打下来直接将那泥湖的墙给冲倒了大半,此时正有一个人指挥着其他的人在用石块去垒墙。
“快着点!这一块要堵住,不要将水渗进去了!”
易怀歌和李胥一身黑衣,完美地融合在了黑暗中,她躲在一棵枯树旁听了片刻,才朝着李胥低声道:“那是南锦国的口音。”
李胥也道:“他们是在怕水渗进去哪里?紫玉石……吗?”
“紫玉石之所以罕见难得,则是因为它很难护养,潮湿了不行干燥了也不行,若是被谁浸泡,怕是会影响成色。”
李胥心道亲娘啊这到底是玉石还是祖宗啊,还挺难养,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纷纷抢着要买呢?
易怀歌大概是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道:“因为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传言,说是佩戴紫玉石或者是磨成粉末入药,有延年益寿解百毒的奇效,所以在百年前便一直有人争着抢着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图的什么?心安吗?”
李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那些人垒好一处破洞后,另外一处泥墙又“轰”的一声倒塌了,易怀歌听到有人高声骂了句什么,又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过去补其他地方了。
易怀歌就趁着这个时间,朝李胥打了个手势,身手矫健地朝着一处倒塌的墙面闪了进去。
李胥虽然毛手毛脚的,但是在关键时刻不会误事儿,跟着易怀歌小心翼翼走了进去,躲在了一处小山丘旁。
这院子尤其大,里面一望看不到边,外面有很多人看守,仔细看去的话,这偌大的院子中竟然全都是如同小山一样堆起来的东西。
易怀歌靠在“小山丘”后,往地上摸了摸,用手一捻,手中传来一阵细碎的阵痛,她借着不亮的灯光看了一眼——紫玉石的碎屑。
这偌大的院子中,堆成山的东西竟然都是紫玉石的原石。
有了这个认知,饶是已经知道了此处有大量紫玉石易怀歌还是被这些数量吓了一跳,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朝李胥小声道:“往看守最严的地方去。”
李胥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差点被一个人看到立刻缩了回来,小声道:“将、将军,我……我找不到……”
易怀歌看起来似乎很想要骂人,她面对一些办事不利的手下已经养成了随口就骂的习惯,但是可能李胥之前的那段话让易怀歌终于想起来了要在人面前顾忌一下自己的形象,省得在人心中的印象从神坛跌落下来——虽然她本人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在李胥面前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她将脱口而出的“废物”给强行咽了下去,脸色有些扭曲,她低声道:“看守最严的地方往往都是无人走动的,你方才看到哪个地方是这个样子的吗?”
李胥有些羞愧,但是他记忆力很好,回想了一下,缓缓摇摇头。
易怀歌将兜帽往下拉了拉,当机立断:“走,去后院。”
李胥:“将军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后院?”
易怀歌白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做主帅的话,会将自己的帅帐摆在大营的最边儿上吗?”
李胥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易怀歌看准了一个时机,带着李胥巧妙地翻到了府宅的后院,果不其然,那里当真有个后院,而且那院落的装饰和外面那破破烂烂的完全不一样。
那院落房间看着着实崭新,就仿佛是刚建好没多久的,就连院子里的光芒都比前面的房间亮上许多,而且就算是天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外面还有人屹立不动地站在门口守卫着,看着比那大营中的帅帐还要排场大。
李胥:“哇——”
两人避在一处浅浅的水坑旁,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全靠着面前的紫玉石堆才没被人看出来。
房间里有着几个人影,还时不时地传出来说话的声音,易怀歌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回头正要和李胥说话,但是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眼神瞬间寒光一闪,直接将李胥一脚踹得倒下,和从黑暗中袭来的一掌对上了。
只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闷笑,接着一个极其讨人厌的声音如同蚊子一样响起,听得易怀歌心烦意乱。
“哟,小美人,真巧啊,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两人手掌相对,“砰”得一声闷响,双双撤掌,若不是因为他们怕惹来院子里人的警惕,怕是直接抽出来刀来互砍了。
易怀歌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冷冷地看着面前蒙着脸的顾未殊,好险在遏制住了拔出刀砍了此人的冲动。
顾未殊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剑柄上收了回来,轻轻笑了笑。
在两人对上掌的那一瞬间,身经百战的他真的感受到了一股仿佛夹杂着血雨腥风的杀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此人,果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