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易怀歌愤怒的表情太过逼真,顾未殊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瞧着眼前这个仿佛是藏不住情绪恼羞成怒的姑娘,调笑道:“恕在下愚钝,不太清楚你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易怀歌反唇相讥:“那阁下还真的挺愚钝的。”
顾未殊:“……”
顾未殊索性将桌子上挡在他们中间的茶杯给推到一边去,双手交叠在桌上,很是认真地看着易怀歌:“你方才说的都是认真的吗?真的觉得那道貌岸然的罗清是拯救整个承绍城的父母官?”
易怀歌瞪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顾未殊笑了起来,他道:“小姑娘啊,若是知识短浅就要多读点书,只有那些愚民才会把罗清当做好人来看待。”
顾未殊所言之意易怀歌都一清二楚,不过她现在把自己塑成一个一无所知的蠢货,所以当即眼睛眨都不眨,捏起杯子就朝着顾未殊那张英俊的脸色泼去。
好在顾未殊在刀山剑林中来回无数次,早就练就了一身本能躲避危险的身手,他在水泼到自己面门之前轻飘飘往旁边一闪,水珠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哎呀呀,”顾未殊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道,“好凶啊,我又没有说错,女孩子家还是要温柔一点比较好。”
易怀歌条件反射地就要拔后腰的刀,但是手一摸才摸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易长风怕她坏了事儿把她刀给没收了。
易怀歌撇撇嘴,朝一旁的李胥使了个颜色,李胥原本不明所以,直到易怀歌又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哦”了一声,朝着顾未殊道:“你说罗大人和、和匪寇勾结,有、有何证据?”
他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的,顾未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小子,要是我有确切的正剧,还要在这个地方和你扯皮吗?”
这位造谣倒是造得理直气壮。
“若是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猜出来,这偌大个承绍城,他罗清无权无势,甚是连银子都没有很多,又是如何在这个满是虎狼的地方护住那些百姓呢?”顾未殊边说着话,又朝着易怀歌眨了眨左眼,“承绍城不在两国之内,根本没有德高望重的上位者护着他,除了那些在承绍城能翻手覆雨的贼寇,谁还能和他结盟?”
易怀歌恨不得打青他的眼睛:“人家凭自己本事做成的这样,怎么被你说出来就这么难听?”
顾未殊一点都不记打,立刻笑眯眯地粘着易怀歌开始说些有的没的,一脸风流样。
易怀歌冷着脸吃完了一顿饭,连话都没和顾未殊说直接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顾未殊趴在桌子上拨着桌子上的瓜子玩,眼睛懒洋洋地注视着易怀歌的背影消失在木梯拐角处,等到门声响起,他才慢悠悠地朝着朱连道:“此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去查查。”
朱连皱眉道:“大帅,咱们此番前来是探查军饷下落的,你既然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何必要节外生枝去招惹别人?”
顾未殊眯着眼睛道:“你难道没听出来吗?她方才看似是在和我理论关于罗清的事情,但是话中却在不着痕迹地向我探查关于和罗清勾结的贼寇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过来查承绍城官匪勾结的人,还能有谁?”
朱连一惊,压低声音道:“你怀疑是……楼台的人?”
“八九不离十吧,”顾未殊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淡淡道,“我们和楼台交好多年,而且他们的边疆大营我多年前也曾经去拜访过,可从来没听说过军中有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朱连:“你怎么看出来她是位高权重?”
“直觉,”顾未殊五指相互碾了碾,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易怀歌当时手掌上的触感,“你看跟过来的那人对她的态度,以及……那份隐隐约约被压抑住的气势,有哪里是寻常人所能表现出来的?”
朱连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找了个亲兵,同他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前去探查易怀歌的身份。
而怒气冲冲回到了房间中的易怀歌,刚刚关上门脸上那伪装出来的怒意瞬间消失,重新变回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
李胥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道:“将军,那顾未殊看似说了一大堆,可是……”
顾未殊看似在一旁喋喋不休说了一大箩筐的话,但是细听下来就会发现那全部都是废话,有的甚至都是一些无稽之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来的。
“他大概是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易怀歌坐在桌子旁,将桌子上的短刀拿在手中,冷声道,“那个顾未殊我倒是低估他了,不知道他行军打仗的功夫到底如何,装蒜扯皮的功夫倒是一流,如果不是因为他在罗清那亲自承认了身份,我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真将军了?”
李胥道:“我在楼台京城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这位将军的传言,那些人都把他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战神在世,有着三头六臂冷酷非常,我之前还对他很尊崇来着。”
他说着露出点赧然的神色:“此番一见,有种神坛倒了的失落。”
易怀歌将那些事情放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胥,道:“那你之前是如何看我的?”
“啊?”李胥一愣,呆呆地抬起头。
易怀歌被他这副呆愣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和人接触,早就伸出手捏一捏这人的脸了。
李胥不明白易怀歌到底在笑什么,只好低着头蚊子叫一样小声回答:“我自小的愿望,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入军中……跟随将军上战场……”
易怀歌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个小将士,但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她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睛,脸上的促狭之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受宠若惊的讶然。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胥生于书香门第,大概是被他那个终日在书中泡着的爹养得,就算入了军中还是有股子书卷气,性子更是有些慢吞吞懦弱的,之前他见了易怀歌完全都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惧怕神情,搞得易怀歌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凶名吓坏了。
许是已经将话说出来了,李胥也不再那么躲躲闪闪了,微微抬起头,眸中恍若火光燃烧般看着易怀歌,声音小但却很坚定地开口:“将军自小便在军中长大,在我还在家中玩闹的时候便跟着大皇子去了战场,在我还在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的时候便已经攒足了军功被封为了副将,荣耀万千,当年我……”
他勇敢了一小会,在易怀歌的注视下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悄悄低下头,小声道:“有一次北大军班师回朝时,我曾经在街道两边远远看到过你,那个时候才突然下定了想要去从军的决心。”
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李胥在人头攒动中踮着脚尖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女将军,那少女表情冷淡却肆意,看着如同初生骄阳的小将军,不知道为何突然从脚底蔓延开了一股不知名的热气,顺着他的骨头经脉蔓延到了头脑中。
“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李胥突然想,“守卫山河,开疆辟土,那才是我想要追求的。”
他在短短的一生中有过无数次的头脑发热,无非就是“我要读完这本书”“我要去考取个功名”之类琐碎的小事,那些像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事情掩盖住。
许是这般不自律的行为,才让他变成了个极其懦弱,带着点自卑的性子。
但是他想要从军这个念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生根了一样死死将他孱弱的身体扎入了地底,那个时候,他几乎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努力便能顶天立地的错觉。
谁说热血易凉?
易怀歌看着李胥逐渐埋下的头,片刻之后突然笑了出来。
她平常的时候都是或讽刺或讥笑,最多的都是不屑的冷笑,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毫无嘲讽之意,单纯就是因为愉悦而发出的笑声。
李胥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幼稚,只好讷讷地道:“将、将军,我知自己是自不量力,但是……”
易怀歌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胥猝不及防抬起了头,却对上了易怀歌那双仿佛闪着波光的眼睛。
那眼中没有任何的讥笑或者冷嘲热讽,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燃烧火焰一样的炽热。
“谁是你是不自量力?”易怀歌认真道,“年轻人,有志气总归是好的,你别看那偌大个京城中光鲜亮丽的人那么多,每次在朝堂之上说着什么‘若有战争他一定以躯燃起战火,以身殉国’之类的屁话,但是一到了打仗的时候躲得比谁都快,他们的觉悟都没有你的高呢。”
李胥愣愣看着她,眼睛微微亮了。
“所以,不需要在妄自菲薄,我信你,之后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战无不胜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