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风将锋利的刀刃轻轻贴在关南脖子上，手抓得极稳，雨水从刀刃上蔓延而下。
四周一片厮杀声，顾未殊慢悠悠地拎着剑朝着他走过来，余光瞥了瞥易长风，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才淡淡笑了起来，道：“关将军，看来这旧您是想不叙也有点难了。”
关南脸色难看，看起来似乎很想要将刀砍在顾未殊那张欠揍的脸上，但是又忌惮着易长风的刀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咬牙切齿道：“敢问将军这是何意呢？我南锦和半洛国互不相犯，相安无事百年，前些日子我还听闻我朝圣上想要和半洛国永结同好将公主嫁到半洛去，将军可别让我们这番好意付诸东流啊，若是半洛圣上知道了将军此番作为，怕是会心寒。”
顾未殊眉头挑了挑，他和关南也曾经见过几次，只不过是在两国主将都在的情况下，其余时间没多做交流，大概也只是知道这个人是个刚愎自用没多少脑子的莽夫，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出这种圆滑的话来。
关南虽然表面上说着两国交好，但是实际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说我国要和你结亲，你确定要为了这区区紫玉石而打破两国交好吗？你难道就不怕皇帝发作于你吗？
在他看来，两国交好比那该死的紫玉石矿要重要的多，所以说完之后，便重新收拾了神情，有恃无恐地看着顾未殊。
顾未殊沉吟了片刻，才道：“将军啊，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叙叙旧罢了，你怎么能想那么多呢，咱们两国交好自然是我求之不得了，只不过啊……”
关南没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刀：“那你还不让你的人把兵戈给我收回去！”
顾未殊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轻飘飘接上后面的话：“只不过你又是如何得知挟持你的人，就是我的人呢？”
关南一僵，就听到持刀的人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将军安好，楼台易将军命属下问问您，可知私运紫玉石是死罪这件事。”
易将军这句话一说出，关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说来也是，南锦国和楼台国东边接壤，这几年时不时的战乱动荡，而前些日子不久，那身披红甲的易将军甩着北大军将南锦国的军队打的溃不成军，接连丢失了好几座城池。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那次易怀歌留给他们的阴影却总是挥之不去的，关南听到这尊杀神的名字就觉得心尖微颤。
“易怀歌……她……她也来了？”
顾未殊笑了笑：“关将军莫不是记性不太好，难道忘记了前些天你们劫了我们两国的军饷一事了吗？说来也巧啊，若不是你们多此一举直接去抢军粮，我们还真的不知道这个老鼠洞里竟然还有这么大一块肥肉呢。”
说起劫军饷，关南就恶狠狠地朝着一旁的罗清瞪了一眼，看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罗清依然直直地站着，手中一把伞握得紧紧的，对关南的视线视若无睹，在这一片战乱中仿佛一棵安安静静的树——只不过这树却是个干枯得快要死的老树了，没什么欣赏价值。
关南虽然莽撞，但是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他隐忍道：“既然将军是为了军饷而来，我这就让人将劫来的军饷给您送回去，顺便再给贵营加些礼物，就当是聊表歉意了，将军觉得如何？”
他说到“礼物”的时候，眼睛似有所指地瞥了瞥一旁飘摇的船，不，或者是说紫玉石。
顾未殊不傻，自然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瞥了一眼身后八风不动的易长风，道：“关将军这句话说的就有些不对了，我来此地虽说是为了军饷，但是这几乎千斤的紫玉石……”
他边说边笑，在关南有些阴沉的眼神下，道：“我知道将军同我说这么多废话是在等着府宅其他地方的亲兵前来支援，不过你又是如何确定……”
此时，周遭突然传来一串惨叫，响彻天际，继而戛然而止。
接着一个身型显瘦的人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黑色的袍子直接拖到地上，满是泥泞，而随着她的步伐走来，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那人将头上宽大的兜帽掀了下来，眸子冷漠地注视着关南，冷冷接过顾未殊下半句话：“你是如何确定，那些人还能过来救你，而不是已经先你一步下地狱了呢？”
顾未殊含笑：“是这个道理，嗯？关将军？”
关南死死盯着易怀歌那张艳美的脸庞，几乎是从牙缝了挤出来几个字：“易怀歌——”
易怀歌十分不客气：“我知道我叫什么，不用你这般强调——长风，把他身上的兵刃卸了，敢动一下直接砍了。”
她说完似乎不想再看关南一眼，偏过头满脸嫌弃：“晦气。”
她在北大营数年时间，和南锦国交手最多，对南锦国那种死皮赖脸怎么打都打不死的军队实在是烦得不得了，一说起来就烦躁，谁知道现在换了个地方，还没几天竟然又和南锦国交上手了，也不知道是南锦国阴魂不散还是易怀歌运气不太好了。
易长风单手握着刀，另外一只手将关南腰上挂着的长刀给利索卸了下来，用脚一踢，直接踹得远远的，抓刀的手依然稳稳的，虽然贴在人的脖子上，但是那削铁如泥的刀刃却连一层皮都没碰到。
关南被卸下兵刃，半洛国和楼台国那两大杀神又在此，他许是知道反攻无力了，只好低下了头，任由易长风将绳子捆住了双手负在身后。
易长风利落的将关南捆住之后才将刀给收起，朝着易怀歌一拱手：“将军，湖面似乎有兵力朝这里前来，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人。”
易怀歌：“我看到了，先等等再说。”
顾未殊此时从旁边飘了过来，腆着脸道：“是你们的援军吗？”
易怀歌看到他这张脸就觉得烦，冷冷瞪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你……你来这里查紫玉石，不会只带了那么几个……”
易怀歌比划了一下：“那小猫三两只来吧？你疯了吗？”
顾未殊的“小猫”亲兵已经凶神恶煞地将关南的亲兵给制住，此时正在押着他们聚集在一个地方，朱连正好前来复命，听到这句话险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顾未殊眨眨眼睛：“我起先也不知道这里会有紫玉石啊，我还当这里只有被抢的军饷呢。”
易怀歌：“你是当我傻，还是当全天下的人都傻？”
朱连走到一旁，干咳了几声，省得顾未殊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已经将人全部制住了，总共二十三人，再加上关南。现在该如何处置？”
顾未殊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船只，慢悠悠道：“处置？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朱连一愣，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好隐晦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易怀歌。
易怀歌道：“怎么处置？直接砍了，难道你们还想留着过年吗？”
朱连听说过易怀歌的凶名，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凶残的一面，他很识趣，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只好闭了嘴，朝顾未殊使了一个颜色。
顾未殊这才道：“息怒啊，你们和南锦国势如水火，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刚才听到了吗？我们两国要结亲，你们当着我的面把他们的副将杀了，让我如何和上头交代？乖啊，冷静一点。”
他这逗小猫的语气险些让易怀歌直接拔刀。
易怀歌不愿意再理他，转身朝着一旁的罗清走了过去。
李胥依然守在罗清身边，手中的刀还在滴着血，被雨冲刷到了地面上，他看到易怀歌走过来，眼睛一亮：“将军。”
易怀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做得好，这才将视线转向了罗清，冷淡道：“罗大人。”
罗清显然也是认识她的，不卑不亢地开口：“易将军。”
易怀歌：“我大概猜到了你的目的了，不过若是你想要将半洛国或者楼台国的人引来彻查紫玉石私运一事，只需要一国不就可以了吗？何必要将两国都掺和进来，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呢，可否向我道来？”
罗清苍老的脸色似乎闪现一抹笑，他淡淡道：“目的？那易将军为何不猜一猜，我一身脖子都迈进黄土的皮囊，能为了什么目的呢？”
像罗清这种马上就要迈入棺材的人，权和势对他来说都只是浮云了，能令他这么大费周章也要将两国将军吸引过来的……
易怀歌想不通，在一旁的顾未殊也想不通，两人似乎有默契地一个抬头、一个回头，视线微微相对，不动声色地交了个眼神。
易怀歌将视线再次转了回来，皱眉实话实说道：“我猜不出。”
罗清静静看她半晌，伞被那连天的大雨终于打出了道道裂痕，雨水从上滴下，正好滴落在了罗清的脸上，看着仿佛是他的眼眸缓慢滑下来一滴泪一般。
“你不知？你不知？”罗清喃喃开口，“你们当然不知，你们这种动辄杀人千万，征战沙场的将军当然不知道，在你们眼中，只有输和赢，那些将士的性命，百姓的性命，敌军的性命才你们看来，也只不过你们用来厮杀的筹码罢了。”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激昂，一直冷漠的脸色缓慢浮现一股几乎狂热又绝望的神色。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只知道开疆拓土，玩弄人命，将那些百姓当做是蝼蚁一般，呵呵呵，说的也是啊，区区蝼蚁死了就死了，哪里容得你们这些大人物动容呢？而死一只蝼蚁，或者死百万蝼蚁，在你们看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易怀歌和顾未殊一齐皱起了眉头，正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蹊跷，一旁的易长风突然开口了：“将军，前来的船只不是我们的人。”
易怀歌一愣，而一旁的朱连也道：“大帅，那也不是我们的援军。”
众人一齐愣住了。
只有罗清还在原地放肆大笑，浑身抖得像是在筛糠般，但是依然阻挡不住他从沙哑的喉咙里艰难发出声音。
“既然你们想要在沙场上驰骋，那么，我便如了你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