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量到了半夜才散了,易怀歌没有继续看地图也没有去睡觉,在原地呆呆愣愣坐了片刻,才强撑着披着衣服,被易长风扶着一步步出了大帐。
因为战争的缘故,就算已经到了深夜,大营中依然是灯火通明,庄泽年大概将撤退的命令发了下去,此时所有将士都在有条不紊地将东西往马车搬。
易怀歌面前站在大帐外,看着人来人往,眸子被一旁的火把照映的如同点满了碎光,她脸上依然还有迷茫,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喃喃道:“长风,我这样做,真的好吗?”
易长风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转过头,和她一起看着面前忙乱的西北大营,淡淡道:“将军,有舍必须有得,这是大皇子交给我们的,您觉得我们此番从西北大营撤退,退到望台城,是委曲求全,还是壮士断腕呢?”
易怀歌苍白的唇轻轻抿了抿,半天没有说话。
易长风和她并肩而立,沉默半天,道:“将军,您的性子不像先帝,甚至连大皇子都不像。”
易怀歌轻笑一声,道:“先帝优柔寡断,只懂得一位退让好让自己留个千古美名,而我大王兄却只想着如何将那些人驱逐出境,一门心思往前冲,你说错了,我不是不像,而是现在不像。”
易长风轻轻“嗯”了一声。
“我之前一直在盲目地追逐大王兄的脚步,憧憬他敬仰他,几乎觉得他无所不能,”易怀歌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的月朗星稀,柔声道,“直到我现在才明白,一味地忍耐和拼命地往前冲,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掌握军权的方法。”
她说着这里,自己都自嘲笑了起来,道:“现在说这句话好像是在为自己撤退找各种理由借口一样,挺矫情的。”
易长风道:“没有那回事,将军是我见过,最真性情的人。”
易怀歌喃喃道:“真性情啊。”
她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多评价,像是纪念此番是她第一次不战而屈似的,在外面硬生生站到了三更半夜,这才摇摇晃晃地被易长风扶回了大帐中。
就在她浑浑噩噩想要睡着的时候,易长风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连通报都没有,灌进来的冷风让还没睡着的易怀歌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再次清醒了。
易长风手里抓着一张信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些许振奋,他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将手中信纸递给易怀歌,急声道:“将军……是莫神医的信,她……”
易怀歌完全清醒了,她一把抓过来那封信,一目十行扫了一眼,才像是奔波许久的旅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一般,完全松懈下来,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捏着信轻轻笑了出来。
易长风欢喜道:“她……从楼台过来,大概需要三日时间便能到望台城,那时,将军身上的毒自然能解。”
易怀歌也笑了,道:“她还真的每次都掐着时间点过来,早点过来能死吗?”
她说着,低眸看着那封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去我的箱子里翻一翻,剪衣之前曾经给过我一副药,红色瓷瓶的那个,你拿来给我。”
易长风哆哆嗦嗦地听令去拿,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他拿来递给易怀歌。
易怀歌伸手接过:“她给我这药的时候,是以防我在外面遇到不测,说是到了不得已情况下才吃的,能短时间将毒或者病症压制在身体中,但是时间也只有三日,三日后,蛰伏的毒和病症会卷土重来,比之前还要更甚。”
易长风一听,立刻伸手抓住了那瓷瓶,急声道:“莫神医很快就会到了,只有三天,将军还是不要妄动这种虎狼之药为好。”
易怀歌摇摇头:“这三天的变故太多,我不能赌。”
易长风:“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易怀歌沉声道,“我曾经派人查过南锦国的主帅贺现,精通兵法,是个极其聪慧之人,就算没了姜姑左,他靠着人海战术也能将我们断后的人活生生耗死,冯进根本拦不住他。”
易长风道:“我可以也断后,定然不会让他们追上去的。”
易怀歌摇摇头:“不,明天你要和程元河一起在前方开路,因为不能确定会不会有南锦军在前方阻拦,若是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被一网打尽也只是时间问题。”
易长风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到易怀歌坚毅冷淡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什么用,只好一点点将手松开,看着易怀歌和水将药喝了下去。
这药效发作需要一些时间,他也不好在这里看着,眼圈微红地告退,站在了大帐外守着。
易怀歌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感觉到这几日一直虚软的身体一点点地恢复力气,就连一直发痛的头也很快没了痛觉,如同一只手将身体上的痛楚一点点缓慢抹去一般。
易怀歌死死抓着手,眼神迷茫地盯着虚空,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呢?”
到底为了什么呢?权势?地位?虚荣?还是那虚无的……亲情?
易怀歌坦坦荡荡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了种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活为何而战的迷茫。
不过这种迷茫也只是瞬间的,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中依然回荡着那首许久不散的曲调。
“易地长歌终不散,吹皱江水,西风尽乱。”
翌日一大清早,楼台西北大营大举迁往二十里外的望台城,主将易怀歌神乎其神地恢复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前些日子的那些虚弱模样全都是假象一般,让所有人差点惊掉下巴。
易怀歌身着一身猎衣,大概前些日子的毒还是让她元气大伤,衣衫空荡荡的,能明显看出来消瘦了一圈,脸色还有着未褪去的苍白,她懒洋洋瞥着围在她面前问东问西的副将,淡淡道:“你们是闲着没事儿干是吧?军队收拾好了吗,还在这里嘚啵嘚啵。”
程元河一直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到她不太自然的脸色,皱眉道:“你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吧,怎么一个晚上就突然变好了,虽然我没怎么生过病,但是对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还是懂一点的,你老实交代。”
易怀歌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我老实交代个鬼,赶紧滚吧,此番长风会和你一起,在探路的时候机灵点,整个西北大营就交给你们了。”
程元河还想再嘚啵几句,一旁的易长风就适时开口道:“程将军,走吧。”
程元河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临走之前抓着冯进叮嘱了许久,恨不得自己和冯进调换一下。
冯进道:“哎呦,将军病好了你还不乐意啊,什么毛病啊?赶紧走吧,我自然会护着将军的,你就别闲操心了,程老妈子。”
程老妈子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这才翻身上马,率领着人浩浩荡荡往望台城出发。
整个西北大营的战力被分成了两批,一大部分人护送着军需战备跟着程元河一路南上,朝着望台城撤去,项穹和陆军师在整个行军中间护送庄泽年,而剩下的易怀歌和冯进便带着剩余的小部分人守在空落落的西北大营中,时刻警惕着边境蠢蠢欲动的南锦军。
易怀歌虽说服下了莫剪衣那暂时控制住毒的虎狼之药,但是身体亏损的还是太多,在外面没有吹一会风脸色就惨白如纸。
冯进在一旁一直指挥着人守着关口,回来禀报时看到易怀歌这个模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你真的无事吧,不要硬撑啊,带着人截断南锦的追兵我还是能做到的,我还是让人护送你先去望台城吧。”
易怀歌嗤笑一声,拜那服药所赐,此时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不适:“别像程元河那样总是在我耳畔喋喋不休行不行?再说废话我就军法处置。”
冯进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顿时落下大半,笑嘻嘻道:“好好好,我不废话了,将军还是将您那神秘兮兮的兵法继续藏着吧,可别拿出来了。”
易怀歌看着冯进无所畏惧的笑颜,心中暗暗道:“还好是冯进留下来,若是程元河留下断后,指不定此时就满脸严肃地和易怀歌分析各种局面了。”
冯进不知道易怀歌在心里偷偷夸他,根本停不住的在关口和西北大营来回奔波查看情况,易怀歌指挥着人将营地中残留下来无用的东西聚在一起一把火烧了,顺便让人找了些东西给她吃。
冯进再次回来的时候,易怀歌正捧着一碗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终于因为温暖而有了些血色,看着不像之前那样孱弱了。
易怀歌看到他下来,道:“如何了?”
冯进翻身下马,道:“南锦军并未有其他动作,不过我想我们这边迁移动作这么大,贺现应该得到了消息,应该不会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