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冯进掐着时间到了易怀歌大帐中,看到人已经来齐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兴奋道:“说吧,明天要怎么打?”
庄泽年和陆军师都垂着眸,一言不发,一旁勉强坐起来的易怀歌也是满脸烦躁。
众人在冯进没来之前已经将战局分析了一遍,也想出了无数种打法,但是每一种胜算都不大。
程元河看着冯进跃跃欲试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啊,打个仗怎么这么亢奋,难道你就不怕打输吗?”
冯进没所谓道:“不怕啊,反正有易将军在。”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就连易怀歌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冯进就算是个傻的,也看出来了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收起脸上的兴奋之色,茫然地看了看众人:“到底怎么了?不是要商量战术吗?”
一时间大帐中都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冷然。
冯进是最沉不住气的,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只会听从命令打仗的莽夫,对于军中的事情一向只是服从,就算是命令再骇人听闻不可思议,他也问都不问,只管去执行,但是此时明明是说来商量明天那场必经之战的战术的,所有人却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用不太灵光的脑子想了半天,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们……不想打?”
程元河皱起了眉头:“不是说不想打,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你让我们怎么打?”
冯进有些着急,扬声道:“那还不是不想打吗?南锦国虽然人数多,但是又没有太多精兵,我今天也留意了,那些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虾兵蟹将,根本不成体系,我们若是……”
项穹冷冷道:“别说了!”
冯进愕然看着他。
程元河看向一旁似乎有些出神的易怀歌,微偏着头,哑声道:“这个……也只是不得已为之,我们只是打算将大营撤退到楼台最边境的城池望台城,并不是说这一仗不打,你懂吗?”
冯进十分直白,呛声道:“我不懂,别人都打到家门上来了,你们竟然还要往后退?连战都不战吗?将军!”
冯进站起身走到易怀歌坐着的椅子旁,单膝点地,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上,认真道:“我今天赢了,明日也会赢的,只要你让我出战,南锦国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
易怀歌方才一直在盯着手中的茶盏发呆,冯进乍一冲过来,她愣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对上冯进满是期翼的眼神,瞳孔猛地一缩。
冯进还在期盼地看着她:“易将军,好不好?若是我出战,定然会将那些人打回老家去的。”
易怀歌愣了片刻,一一扫过大帐中其他人的神色,半天才收回视线,再次落到了冯进的脸上,许久之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冯进眼中的光几乎是在瞬间就黯淡了下去,搭在扶手上的手也瞬间垂了下去。
他茫然道:“自小,我父亲便告诉过我,战死战输都不是最丢人的,不敢战才是最令人寒心的,将军,咱们这回要做一回不战而屈人的缩头乌龟吗?”
一旁的庄泽年闻言皱眉,厉声道:“放肆,冯进,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是将士,只需要负责听从命令就可以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
冯进依然跪在易怀歌身边,微微咬牙,沉声道:“我所服从的命令是拼尽性命上阵杀敌,而不是像缩头乌龟一样屈服苟活!”
庄泽年:“你!”
庄泽年冷冷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涌上心头的怒意,道:“若现在不是战时,我定然军法处置。”
冯进也不怕死地直接怼道:“将军,你错了,现在也不是战时,刚才不是说了要撤退吗?连仗都不打,算什么战时?”
在一旁的程元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声道:“冯进!你要造反了吗?”
一上火就口不择言的冯进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跪在易怀歌身边没有起身,低着头似乎在无声的抗议。
易怀歌安静地看着他的发顶,许久之后才伸出消瘦的手按在了冯进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冯进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她,哑声道:“对不住,将军,我只是不想……不想连战斗都没有,便这么退回去……我、我宁愿战死在沙场上,也……”
易怀歌轻声道:“我知道。”
冯进看着她。
易怀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柔声道:“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
此言一出,大帐中的所有人都抬头朝她看去。
“我从去年年初来到西北大营之后,也就在刚开始的承绍城军饷的时候有了些用处,而且还只是处理一些小事情,”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轻轻笑了笑,继续淡淡道,“我自小便在战场是驰骋,虽说并不嗜杀,但是对战场的渴望并不输给你,你想要保护疆土,想要将他们驱逐出去,我相信在场的众人每个人都从来不输给你。”
冯进低下了头,似乎想通了什么。
易怀歌看到他这样,再次轻笑了一声,拖着他手腕上的手腕铁扣将他扶了起来,道:“而且我们在刚才也商量了许久,南锦国这站是迟早要打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这个你是不必担心的,只是因为此次情况太过复杂,我们也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选择这个下策中的最下策了。”
冯进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被易怀歌温声细语说了几句也完全没了脾气,闷闷“嗯”了一声,站起来,朝易怀歌和庄泽年低声道:“属下方才失言了,等到将南锦的那群小崽子打回老家后,自当会去主动领罚。”
庄泽年没说话,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
程元河见冯进终于稳定下来了,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一旁的陆军师沉默许久,现在突然开口道:“其实这个提议刚开始是我和庄将军提出来的,易将军刚开始也是不同意,我是一介书生,不太懂你们军中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这些年来起码能看的出来,只要有战,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打,每个将士的职责便是守护国家,就算战死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这一次,南锦国虽然兵都是不知道哪里凑来的杂兵,但是蚂蚁多了真的可以咬死象,就算我们西北大营中的精兵再多,也完全耗不过他们的人海战术。”
庄泽年也道:“是,我也是思量到了这一点,才不得已提出来的,平日里若是哪怕有一丝能赢的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我们就算是可以赢,但是也只能是惨赢,”庄泽年十分冷静,几乎算得上是冷酷地说道,“我们全军覆没的赢了,也算是赢吗?”
冯进又“嗯”了一声,道:“刚才是说冲动了,有些口不择言。”
庄泽年揉了揉眉心,道:“没人怪你,只是希望你在下次说话之前能好好动动脑子,你想想,易将军在北大军带了那么多年兵了,有哪一次被逼得不战而退吗?此番若不是真的没多少胜算,她会同意我这种战术吗?”
冯进抬起头看了易怀歌一眼,易怀歌轻轻笑了,道:“庄将军,不要抬举我了。”
“说起来,我其实本来是打算死守西北大营的。”易怀歌将手中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西北大营建在荒原中,靠山临水,但是却没有多少遮掩,而且还是属于被动的状况,今日一战是他们没有用尽全力只是试探,但是明日一战的话,恐怕真的就是不死不休了。”
她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轻轻蹭了蹭脸颊,踌躇了片刻才道:“我实话说了吧,我自来都不是个会往后缩的性子,若是这回我手下的是北大军,就算是全军覆没,我也不会后退分毫。”
众人登时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比较好。
冯进迟疑了一会,才讷讷道:“是……是我们给将军拖后腿了吗?”
易怀歌笑着摇摇头,道:“不,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去送死。”
大帐中一时无言。
易怀歌说完这些难得一见服软的话之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最后的底线也只是在望台城了,若是让我再退,那就要真的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了。”
众人都被她带着杀意的语气震住了,连忙严肃了神色,低声道:“是!”
“明日我们一旦撤退,南锦国的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分出一部分战力过来阻拦,冯进,”易怀歌点了点刚才蹦跶的很欢的冯进,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前线吧,那么最后拦住南锦国追来的兵力,便交给你了,能做到吗?”
冯进立刻道:“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