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国大战告捷,冯进将军生擒南锦国副将姜姑左,不到半个时辰,南锦大军便被项穹率重整军队,将他们打了个溃不成军。
晌午前,南锦攻势略消,终于让周遭有了喘息的机会,冯进也奉命将姜姑左从南关口押送回了西北大营,而易怀歌早就听说了,也早早在牢房中等候。
姜姑左身上的伤被人草草包扎了下,看那手法太过粗糙大概是冯进随手将一块碎布绑上的,但是好歹是将血给勉强止住了。
冯进将他押送到了牢房中,浑身是血还跟在易怀歌身后邀功,满脸笑嘻嘻的,毫无在战场上的嗜血凶残:“嘿嘿嘿,将军啊,这就是那南锦国传言中百战百胜的姜姑左,我可算是立了大功吧。”
姜姑左因为失血过多伤势过重,脸色极其苍白,但是神智勉强还清晰着,易怀歌在他牢房前转来转去,听到冯进在她面前邀功,毫无诚意地敷衍道:“好好好,我们家冯进太厉害了,立大功了。”
冯进:“……”
冯进的热情立刻就消了下来,有些不满地嘀咕道:“你太敷衍了。”
易怀歌这才转过头睁眼瞧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冯进这副尊容,之后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踢在了冯进的小腿处,将冯进踹得“嗷”了一声,险些一蹦三尺高。
冯进:“将军!做什么?我就算没什么功劳,但也有苦劳吧!”
冯进这种生来就是要在战场上驰骋的人,一向都只是满心思往前杀,因为心思单纯到近乎愚钝,所以对于身外的名利功劳之类的从来不在意,这也是为什么庄泽年会将他这种莽撞之人提升到副将的原因。
易怀歌笑骂道:“这回给你记个大功,赶紧去找军医把你那一身伤给治一治,你打算失血而死吗?”
冯进“嘿嘿”笑了一声,这才离开了牢房。
晌午虽然比晚上暖和一些,但是还是天寒地冻,易怀歌将猎衣换了下来,披了件厚厚的貂裘披风,越发显得病态的脸苍白如纸,她站在原地,冷冷打量着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姜姑左,片刻之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出来。
姜姑左脸色惨白,浑身是血,虽然形容狼狈但却越发显得不羁凌厉,他微微抬起头,那双狠厉的眼睛满是血色,如同困兽般凶猛地盯着易怀歌,声音嘶哑得难听:“你笑什么?”
牢笼中只留了一个碗口大的窗户,光芒斜斜从外面写进来,打在了易怀歌的半张脸上,一亮一暗越发显得她神色妖异,她半眯着眼睛,淡淡道:“我在笑世人。”
“哦?”
姜姑左也听说过易怀歌的名字,知道她是个目下无尘放肆不羁,又带着点尖酸刻薄的狠茬,原本他还以为易怀歌是在嘲讽自己这阶下囚的惨状,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回答,当即便是一愣。
易怀歌轻轻地迈着修长的腿踱着步,侧脸如画,她看也不看姜姑左,漫不经心地道:“世人一向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将吾等打过几场胜仗的莽夫称为……什么来着,哦,百战百胜的战神。”
姜姑左不知道她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易怀歌轻笑一声,那笑中既有嘲讽世人又有着些许自嘲:“说来也真是可笑啊,古人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古以来,历代历朝哪一个将军没有打过胜仗,又有哪一位没吃过败仗?”
姜姑左有些不耐烦:“你到底什么意思?”
因为用力过度,他说出这句话直接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烈地咳嗦了几声,脸色更加难看了。
易怀歌冷淡地看着他,朝一旁看守的人打了个手势,很快,一杯热水被送了进来推到牢笼中,那姜姑左胆子也大,也不觉得羞愧,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片刻之后才缓和了过来。
易怀歌这才继续说道:“我说了这么多废话,想必姜将军心中也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南锦国被人称为‘战神’,百战百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是此番却受制敌手,怕是朝不保夕了,这样下来,你拼死守护的那些南锦国的臣民又会作何感想呢?是心疼你这个守护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将军,还是斥责你这个办事不利的废物呢?”
姜姑左也是个有血性的,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想让我反水?”
易怀歌但笑不语。
姜姑左捏着手中的陶碗,沉默片刻直接朝着易怀歌的方向砸了过来,陶碗撞在牢笼的铁栏上,直接碎成了好几片,一旁守护的亲卫见状立刻上前,浑身杀意地看着他。
易怀歌胆大包天,也不会为这点小动静吓到,她动都没动,伸出一只手制止住了想要上前的亲卫,似笑非笑地看着凶狠瞪着他的姜姑左。
姜姑左厉声道:“我生来是南锦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条性命而叛国,这条命你想要便拿去好了,不要多说那么多屁话!”
他的话太过无礼,被易怀歌制止住的亲卫再次腾起了杀意,又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成全他。
易怀歌站在原地未动,眸子中还带着些欣赏地瞧了姜姑左半天,才让那些亲卫退下,轻轻靠近了铁栏前,轻轻眨了眨眼睛,淡淡道:“将军误会了,我可没有想要你反水的意思,只是想你诉说一些你日后……不,是我们这些人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结局罢了。”
姜姑左还是满脸怒容地瞪着她。
易怀歌道:“南锦国姜姑左,半洛国顾未殊,都被世人称之为战无不胜的战神,我在承绍城中曾经听说过那些人吹捧你们听得几乎都笑出了声,果然啊,那些本本分分生在民间的老百姓根本不懂得战争到底是什么,也不懂得我们行伍之人到底每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会大放厥词的侃侃而谈,着实可笑,你每次听着他们那般随意地对你评头论足,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姜姑左沉默半天,终于冷淡地回了一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比那些人背负得多,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可是我会。”易怀歌直言不讳道,在姜姑左愕然的注视下,慢悠悠道,“我每次听到那些吹捧我,称我为战无不胜的人,都恨不得把他们揪到战场上来亲身感受一下,到底何为战场,何为……”
她从披风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握在了冰冷的铁栏上,眸子的光亮如同烈火一般:“……战无不胜。”
姜姑左愣了半天,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不再直视她的眼睛:“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开门见山吧。”
易怀歌废话了这么多,也觉得差不多了,便直接道:“我想让你下令撤军,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此番南锦必败。”
姜姑左冷笑一声:“那可不见得。”
易怀歌从袖中掏出来一张战报,直接扔给姜姑左看:“这是一刻钟前传来的战报,看看吧,南锦国的右翼已经被我军冲散,你军左方是隔断河,后方已被包围,退无可退,兵败是迟早的事情,就要看你是想要现在退,还是等到全军覆没时再退了。”
姜姑左捡起来战报,草草扫了一眼,手登时握紧了。
易怀歌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再多说废话,只是安静地瞪着他自己下决定。
片刻之后,姜姑左才猛地将那封战报死死握在了手中,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此番我军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他话一出口,易怀歌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撤军的打算,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声音也变得冷了下来:“你此番为三军统帅,为的是为你国开疆拓土,将士们将性命全身心地托付与你,而你现在心中也知道此战根本没有胜算,也还是要坚持让他们去送死吗?”
姜姑左手微微一颤。
“每个主将在战场上所做的每个决定都事关追随他的士兵的生死,在明知对上我军根本没办法赢时还要让这些人来送死,你对得起那些在战场上徘徊不去无处可诉的冤魂吗?”易怀歌这回是动了真怒,不是为了南锦国不退军之事,而是因为姜姑左这固执地让这么多人平白无故地送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姑左,语气中满是嘲讽和厌恶,“你不下令退军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没有差别,我杀孽早已经不止万千,也绝对不在乎这一些,既然你都不在意自己的将士,那我也又为什么要替你担那么多没用的心。”
易怀歌一连串地骂完,语气都有些不稳,她按住急促跳动的心脏,喘了半天才没好气道:“你真是气死我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鬼东西。”
姜姑左低着头,手在轻轻地颤抖,很快,手上那点轻微的颤抖缓慢地蔓延开来,从手臂到肩膀,到最后浑身都开始微弱地战栗起来。
易怀歌冷眼看着他。
许久后,姜姑左才恢复冷静,令侵袭的南锦军由隔断河撤军,战争终于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