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年看出来易怀歌正在气头上,是铁了心要杀这些人,他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挥了挥,随她去了。
易怀歌缓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朝着一旁惊魂未定的小将士点了点,骂道:“你啊,还真是命好,一路上跟了这么几个敌国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到大营来。”
小将士大概有些死心眼,一心只想着将项穹的话带到西北大营来,根本没想到后面跟着的人竟然是异军,此时他回想一下,只觉得全身都在出冷汗,他能全须全尾的从南关口到西北大营来,定然是祖上烧了高香。
虽然易怀歌的话毫不留情,但方才她不顾危险一把将自己护住的举动被小将士记得牢牢的,被骂也只是傻乎乎地笑了笑:“属下知错了。”
易怀歌道:“先去休息一下吧,不必再回去了,等着下封战报传来。”
“是。”
小将士离开了之后,易怀歌才有些忍不住地将方才抓着他的手放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她平日里很少去触碰陌生人,这一次不得已主动抓了一把,虽然她心里觉得没什么,但是身体的本能却觉得整个手臂都毛骨悚然的。
庄泽年也知道她的情况,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么一番折腾,外面也终于天光大亮,日出东方,亮得灼人。
南关口的战报来来回回数次,战局根本不定,即使是刚占上风,可能片刻之后便会有战报传来又落下风,将众人的心好一番拨弄的上上下下的。
天亮之后,程元河从北关口回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浑身狼狈,回到大营将一晚上没脱手的长刀扔给了一旁的亲卫,裹挟着寒风冲进了大帐中。
易怀歌正在皱着眉喝药,一晚上殚精竭虑下来,她的病再次反复起来,脸色苍白如纸,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让人担心得紧。
不过易怀歌却没有这种自觉,喝完了药又将那群庸医痛骂了一顿,一抬头就看到了浑身血污的程元河,她愣了一下,道:“北边战局稳住了。”
程元河简短回答:“方圆数里已经排查过了,保证绝对安全,我留了剩余的所有兵力守在北关口,不会有事的。”
易怀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道:“但愿如此,要不然你就……”
程元河接道:“提头来见?我的将军啊,怎么你对着我的战报回的每一封都要加个让我提头来见,我听传令官说你对南关口的叮嘱从来都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怎么到了我这就这么凶残?”
易怀歌闻言立刻瞪了他一眼,道:“没看出来我对你寄予厚望吗?竟然这么质疑我的好意。”
程元河反正是看不出来易怀歌每一封战报上都要让他砍一次头的举动到底哪里算的上是好意,但是易怀歌露出一个“你要是再反驳我就拔刀”了的表情,他立刻将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没好气道:“那还多谢将军厚爱了。”
易怀歌这才将握着刀柄的手收了回去,她示意程元河坐下,撑着下颌喝了几口水,道:“你对姜姑左这个人了解多少?”
程元河想了想,道:“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难得的狠茬,若是论了解的话,冯进可能对他比较熟悉,因为他总是想着总有一天要和姜姑左打上一场,一直让人收集他的消息——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次带兵的主帅是他?”
庄泽年道:“战报你没看?”
程元河心道我在战场奋力杀敌,只让传令官捡有用的念,和北关口无关的一律不听,他含糊了一声,道:“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易怀歌漫不经心拨着炭盆中的炭火,道:“一盏茶前的战报好像是冯进还在和那个姜姑左对战,看起来很困难,不知道能不能赢?不过两人好像都挂彩了,大概下一封战报就会有胜负了。”
程元河若有所思。
易怀歌觉得有些烦躁,她将杯子放下,道:“若是冯进真的败下阵来,你就前去顶上吧,战局瞬息变化太过复杂,我怕项穹一人阻挡不住。”
程元河道:“是。”
而远在南关口的战场上已经倒下了许多人,所过之处全是血流,项穹抖着手站在关口内,刀几乎拿不稳了。
有个将士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大声道:“将军,西边收不住了!”
项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不要慌,将守在南边的兄弟调过去一部分先顶着,布阵不要散,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是。”
冯进还在战场上和姜姑左对战,因为两人的气势太过骇人,周遭已经空出了巨大的空地方便他们施展身手,两人身上也都是伤痕,血淋淋地滴在脚下,全都有些精疲力竭。
冯进大喝一声,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握着剑柄,再次朝着姜姑左冲了过去,冯进此人的打法往往都是一往无前,从来不懂得待在原地等着人攻过来,而且和人对战时往往很少会防御,所以伤痕自然比姜姑左要重上许多。
他这一剑比较之前的力道已经少了许多,姜姑左在接下这一剑之后便察觉出来了,他坚毅的脸上扯出了一抹冷笑,横刀上前,刀剑朝着往后退了数步的冯进赫然劈去——因为剑太快,几乎在劈下的瞬间产生了残影。
冯进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身体已经后继无力,在刀剑到来之前也只是险险的踉跄往旁边错开一步,冰冷的刀锋顿时落在了他的肩头,血顿时涌了出来。
剑刃划过肩膀,因为用力过猛,险些将冯进整个手臂削下来,他猛然怒喝一声,剑换了只完好无损的手,猛然间用力将姜姑左错开来去。
姜姑左似笑非笑地抹了抹脸上溅上的血迹,也不上前继续,只是一扬手臂,剑尖指着冯进,道:“你输了。”
冯进挨得这一刀实在是太重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几乎有些发黑,他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咬着牙三番五次想要站起来但是却都以失败告终了,最后长剑脱手,他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
姜姑左露出了一抹笑,他慢悠悠地走上前,看着冯进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半天,才慢悠悠抬起了手中的剑,打算补上一刀了解了冯进的性命。
刚重回战场的项穹在不远处看到此景,吓得魂飞魄散,怒喝一声:“冯进!”
他立刻就要带着人冲进来,但是面前的南锦国就如同一堵人墙般密密麻麻挡在他的面前,让他动不得半步。
远处的姜姑左狠厉的一剑猛然劈下。
冯进满脑子都是一阵嗡鸣声,神智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影影绰绰的黑影,那一个瞬间似乎被拉得很长,长到他似乎昏睡了好几天实际上现实中也只是过去了一瞬。
或许是在临死之际,人的从生到死都会历历在目闪现脑海中,冯进的手微弱的一动,漆黑的面前恍惚间出现了一个孱弱的拿着木剑的孩子,他一举一动满是稚嫩,拿着根本做不了什么的木剑东戳西戳,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和颜悦色地看着他,脸上满是宠溺。
“爹!我想要参军,当大将军,守卫国家疆土,这样就不会有那些野蛮人践踏咱们的土地了。”孩子跳到了男人面前,趾高气昂地宣誓着。
男人似乎被他稚嫩的话逗笑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阿进啊,想要从军,先把剑握紧吧。”
孩子抓着他的木剑,怒气冲冲道:“我握得很紧!”
男人又笑了笑,直接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打在了孩子的手腕上,孩子吃痛了一声,木剑顿时脱手,男人笑道:“若是在战场上,你离了剑那便只有送命了。”
孩子原本要发怒,听到这句话突然安静了下来,瞧着脚底的剑若有所思。
“记住啊,阿进,只要在战场上,你的剑便是你的命,想要活命还是任人宰割全在你一念之间。”
几十年前的话突然响彻了耳畔,将冯进整个人摇摇欲坠的神智猛地激醒了。
“还有,在战场上,兵器就是你的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兵器丢下,因为丢了兵器,你便无东西可依靠,那么下场也只有死了。”
易怀歌曾经在演武场指教那些小将士的话也猛然在他耳畔炸开,冯进眼前还未恢复视线,手却一把抓住了掉落在一旁的肩膀,在姜姑左的剑劈下之前猛然往前一送。
姜姑左没想到他都这般了,还有反击的力量,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撤了半步,但是那剑还是直接刺入了他的腹部,接着冯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从地上艰难爬起,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剑再次往前推去。
姜姑左浑身一颤,拿剑的手猛然一挑,冯进顺势后退,剑也从姜姑左的身上抽了出来,血顿时涌了他满身。
方才姜姑左一刀伤了冯进的肩膀,虽然说极其重但是却不知名,但是冯进这一剑直接重伤了姜姑左的肺腑,他身体摇摇晃晃,猛地撑着剑跪在了地上,口中也溢出了鲜红的鲜血。
冯进站起身,表情如同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鬼,冷冷地居高临下道:“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