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营每年冬日大雪封镜百里,一望无际茫茫雪海根本不知官道是哪条,经常容易走错方向,所以每年冬日西北若无大事,一般不会向四方派兵做任何事。
只不过这次南锦之祸事关重大,若是不上报朝廷,开春后恐怕又是一连串的斥责过来——当朝圣上看事情一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庄泽年也不想平白无故惹皇上不快,便派了几队人马分开出境,尽量在年前将战报送到京城。
易怀歌清醒了之后,显示召集了几个副将和庄泽年一起简短了解了当时的情况,此番战争因为速战速决,伤亡并没有易怀歌想象中的大。
易怀歌松了一口气,在她昏睡这几天,战后的一应事宜庄泽年也早已经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所以也不用她再多费心。
众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事情,易怀歌端着药掀开帘进了大帐中,看到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模样顿时沉下了脸。
易怀歌当做没看到,将递来的药一饮而尽,这些天她每天都要喝上一堆的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浓浓的药味,简直呛人到不行。
易长风看着她喝完,一言不发接过来空碗,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易怀歌前几天想要拿出做将军的威风来抗议,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痊愈,不必再服药,易长风当时脸色就不对了,冷着脸将军医叫了过来,那军医之前被易怀歌蹂躏成那样,易怀歌以为只要她瞪上几眼,说上几句严厉的话就可以搞定了,但是本性胆小如鼠的军医不晓得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探了易怀歌的脉,冷漠地留下一句:“继续喝,不准听。”
易怀歌:“……”
易怀歌当时就震惊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军医,但那军医看都没看他一眼,急匆匆地带着药箱冲了出去,看来又要去伤兵营忙天忙地了。
易怀歌有苦说不出,对着易长风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耍性子,只好无可奈何地每天灌药。
程元河之前在大营里忙东忙西,这几天还是第一次来易怀歌大帐,看到易长风这么撂脸色,疑惑道:“长风他是怎么了?”
冯进凑近他耳畔窃窃私语了一番,程元河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和易怀歌熟悉了之后也不再像之前对她漠不关心,虽然知道易怀歌不喜欢别人对她说教,还是没忍住,道:“将军,这一回你还真是莽撞,我听军医说你前几日都差点没救回来,这样也太危险了,您下次可不能……”
易怀歌没听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骂道:“军医?哪个军医?告诉我!他姓什么,我这就去找他算账,他自己医术不精还敢咒我救不回来?”
众人看到她似乎真的有下榻冲去伤兵营揪出“造谣”的军医过来毒打一顿的打算,立刻手忙脚乱地劝住了。
易怀歌有些痛苦地抱着头,无奈道:“这几天长风都要把我数落死了,你们就不要再说这件事情烦我了,成不成,诸位好汉?”
诸位好汉显然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程元河继续嘚啵嘚啵:“长风说这么多也都是为了你好,你都不知道前几天他不眠不休地照顾你那么多天,吓得脸色都惨白惨白的,当时你那么一副马上要蹬腿的样子躺在床上,我们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伤心,更何况他了。”
冯进这几天在主帅帐进进出出,一个人是不敢和易怀歌说这些她不爱听的话,但是现在大家都在,而且炮口一致对着她,所以连忙胆大包天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将军啊,你长点心吧。”
项穹在一旁也难得说了一句:“此番真是太惊险了。”
话都让他们说完了,庄泽年没话说,只好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赞同。
易怀歌:“……”
易怀歌阴测测地瞪着他们,表情看着似乎要吃人,如果不是她现在身体还虚弱着不能动,一定会下床把他们这群人暴打的。
几个人趁着她不能动弹,狠狠地把她数落了一顿,也抱着点平日里被她各种刻薄责骂的私心报仇,说到最后,易怀歌怒道:“滚滚滚!”
冯进:“别啊,等我再说一句。”
易怀歌:“……”
易怀歌把手放在了床头的刀柄上,阴森地看着冯进,冯进立刻吓了一跳,一个踉跄险些扑地,连忙摆手道:“别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项穹在一旁皮笑肉不笑,道:“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我也没看着你动口不动手啊,现在说的倒是好听了。”
冯进:“……”
冯进原本还在消遣别人,话锋突然一转,他就变成了其他人的消遣。
程元河慢悠悠道:“对啊,还和别人打得难舍难分,谁劝都不听。”
庄泽年也道:“还差点被削了半个肩膀。”
冯进:“……”
三人看到冯进顿时蔫了的神色,都纷纷笑了起来,易怀歌原本也没多大怒气,见状也笑了出来,她笑完之后,又道:“姜姑左呢?”
程元河道:“伤已经给他治了,反正比你要好很多,不必担心,我也派了重兵看守,不会被他跑了的。”
易怀歌瞪了他一眼,道:“废话,要是你真的让他跑了……”
程元河道:“好好好,提头来见,你都说多少次了。”
易怀歌:“……”
易怀歌反反复复就这一句,程元河早就习惯了,一句话就把易怀歌噎了个半死,她捂着胸口,随意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赶紧滚滚滚,别在我跟前烦我了。”
她脸上确实有了疲色,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几个人便起身告辞了。
易怀歌将被子往身上轻轻拉了拉,靠在枕头上微微闭着目,任由神智缓慢地消散。
自从上次昏倒之后,易怀歌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力不从心,只要稍微劳碌一些,心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酸软的无力感,让她无论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她天生要强,不愿在旁人面前显现出来,但是在无人的时候她就没什么顾忌了,不消片刻她就直接陷入了熟睡中,手轻轻地搭在床沿上,苍白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让人几乎以为这皮下的血肉早已经冰冷。
片刻之后,守在外面的易长风许久没有听到声音,悄无声息地进来将易怀歌垂在外面的手轻轻塞到了被子里。
他看着熟睡中毫不设防的易怀歌许久,才缓慢走了出去。
易怀歌终于能下地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了,在这段时间南锦国曾经无数次派人过来交涉,妄图将姜姑左解救回去,易怀歌每次听到外面说南锦国的来使又来请求见主帅都控制不住想笑的冲动。
“是你们先招呼都不打的前来偷袭,现在技不如人战败竟然还想我们放人?你回去问问你们家主帅,他的脸不觉得臊得慌吗?我都替他脸红,滚回去!以后再派人过来我就让你们有去无回。”
易怀歌让人扔下了这番话后,南锦国这才消停了,一众被烦恼得不行的副将立刻对易将军竖起了大拇指,心道还是硬气点比较好,管他要不要脸。
易怀歌能下地的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她就如同未生病之前早早起来,在演武场上练起剑来。
她剑法师承楼台大皇子易长歌,全无平常人的华而不实,一举一动全都带着盛气凌人的杀气,虽然身体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但是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却让一旁身经百战的将士都觉得心悸。
易怀歌练剑了半个时辰才有些气喘地停了下来,一旁的将士已经聚在一起被项穹引领着练武了。
她也没精力去指点别人,擦了擦汗就将剑放回了兵器架,慢悠悠地回去了大帐。
不过还没等她掀开帘子,易长风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还是易怀歌反应极快地往旁边错开了一步,这才避免了碰撞的惨状。
她看着易长风有些难看的脸色,疑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一副鬼样子,你撞鬼了?”
易长风掀开帘子让她走进来,又在炭盆中添了几块炭火,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哑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全,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养着。”
易怀歌伸了个拦腰,她躺了那么多天,骨头都酥了,看到易长风还是一副担忧的神色,懒洋洋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对自己身体有分寸,最惜命的就是我的,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易长风抿了抿唇,没说话。
易怀歌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轻笑一声:“好了,别总是板着个脸,这么多天了你差不多得了,你到底还想我看你多长时间的冷脸啊。”
易长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易怀歌朝着他眨了眨眼睛,眸子弯弯,难得一见地温声道:“你对着其他人都是和颜悦色,从不急眼,怎么对着我就是一副臭脸?我瘦了这么多,难道真的到了不能让人看得地步了吗?”
易长风立刻脱口而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