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风这些天来的憋屈和愤怒似乎积累到了一个程度,就算是面对易怀歌他也根本停不下来,他道:“你明明知道普通的风寒对于你来说根本不可能半个多月都不会痊愈,你也应该猜得出来到底是谁对你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不能想一想,你这样一退再退,迟早会将自己逼上绝路呢?”
易怀歌将手中的地图团成一团,直接甩在了易长风的脸上,冷冷道:“我让你,闭嘴!”
易长风被砸了一下,虽然不疼,但是却让他的心直坠到了深渊,他直直地跪在了床边,哑声道:“长风冒犯,请将军恕罪。”
易怀歌身体本来就虚弱,被他这么一番话激的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她怒目而视,肩膀都在颤抖,不过她惯会压抑情绪,只是片刻便强迫自己将那滔天的怒意压抑下去,深吸一口气,再次戴上了处变不惊的面具。
“我曾经在来边疆的路上对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易长风微微抬起头看了易怀歌一眼,易怀歌冷笑了一声,道:“说!”
易长风这才咬牙,道:“若是有任何人对楼台有二心,军法……处置。”
易怀歌嘲讽道:“呵,你竟然还记得?真是难为你了。”
易长风不敢说话。
易怀歌深吸一口气,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披衣下了床,居高临下地看着易长风,眸子眯了眯,低声道:“那你可知,你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便有让我不顾亲情,造反弑君的意思?”
易长风还是一言不发。
易怀歌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她烦心地揉了揉痛到险些要炸裂的额头,放轻了声音,无奈道:“长风,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我也和你说过无数遍了,他人待我如何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我只要将我父王的江山守护好,不让我将来战死之后在黄泉路上无言面对他,我便问心无愧了。”
易长风微微抬起了头,易怀歌低着头说话也觉得麻烦,索性直接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易长风似乎想要提醒她,却被易怀歌打断了:“你为我不平,我心中又何尝没有不平呢?只是,生在王室,既然荣华富贵在侧,那便需要舍弃些什么东西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些,而我早将那些亲情看淡了,你也不必替我如此执着。”
易长风迟疑着点点头。
易怀歌道:“我的病也不用担心,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你便派人送信去江南请莫神医过来一趟,唉,她那解百毒的药一颗难求,我也就只拿到了两颗,全都送给那两位瘟神了。”
自从庄泽年和陆军师用了她的药后,她私底下就把那两个人称呼为瘟神,提到就觉得肉疼,如果不是因为那两个人,自己此时何必受这个罪。
易长风和易怀歌两人也曾经怀疑过这次的病来的蹊跷,可能是中了毒,不过军医查不出,解毒药也没有了,所以才只好这般折腾着。
易长风心中的悲愤早在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的时候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易怀歌,半天才道:“将军还是回床上吧,地上凉。”
易怀歌“嗯”了一声,撑着身体回到了床上,看到易长风有些慌张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道:“出去跪两个时辰吧,好好长长你的记性。”
易怀歌说的话自来说一不二,之前说过军法处置,无论她再怎么看重易长风,也定然会处置惩罚。
易长风原本担心易怀歌所说的军法会将自己调离到她身边,此时听到这个处置,顿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给易怀歌掖了掖被子,利落地走出去,直接跪在了外面的雪地上。
在一旁守卫的将士顿时吓了一跳,他们刚才听到了易怀歌愤怒的责骂声,又看到易长风二话不说就跪,顿时疑惑,这两人平时都是形影不离,而且据说是一起长大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易将军说罚就罚,半分情面都不留?
虽说雪已经停了,但是地面上还是有层层积雪,加上天寒地冻,跪在雪地里也很难捱,冯进和程元河听闻消息之后都有些吃惊。
不过此时也不是过问这些小事的时候,程元河和项穹接替了巡营,很快就带着一队兵出去了,冯进将回来的士兵仔细盘点了半天,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便让他们回去修整,自己慢悠悠地晃到了易怀歌的大帐前。
易长风还在跪着,浑身都是风霜,看着都让人替他冷。
冯进走上前,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易长风旁边的地上,唉声叹气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怎么这个时候惹她生气啊?平时看你挺沉稳的啊,这回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她如此罚你?”
易长风嘴唇一片青紫,淡淡道:“将军已经手下留情了。”
冯进立刻一惊,道:“这还叫手下留情啊,你家将军平时得有多凶残啊?”
易怀歌自从到了西北大营之后很少去亲自处置人,唯一的一次还是年初的时候处置敌国暗棋,直接二话不说全都宰了,平常的时候自己人犯了错她直接将问题丢给庄泽年处置,自己根本不在意,所以所有人都没有亲自体会过易怀歌的军法。
但是现在一看,连她最亲近的心腹都能罚跪在冰天雪地里,看来她也不是什么顾念情谊的善茬。
冯进唏嘘了片刻,才道:“那你要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易长风:“两个时辰。”
“豁!”冯进道,“那你的腿可能就要废了。”
易长风没说话,冯进在一旁陪了他一会,就被庄泽年叫去处置军务,只好无奈道:“跪一会就差不多得了,她指不定一会就消气了,啊,别那么傻,早些回去。”
易长风没有拂了他的好意:“嗯,多谢将军。”
冯进看到他虽然这么答应着,但是按照他这种性子指不定一定要跪满两个时辰才会回去,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夜深三更,周遭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时不时的巡营的人举着火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易长风估摸了一下时间,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缓了半天才驱散掉双膝的酸痛,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回去营帐中休息,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眸子猛地变得锐利。
他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守卫,冷声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守卫在天寒地冻中被冻得想打盹都打不了,此时正精神着,被易长风一问,愣了一下才仔细听了听,脸色也变了。
地面似乎在轻微的颤动着,不远处也在隐隐发出马蹄的声音。
守卫道:“会不会是程将军……”
易长风冷冷道:“不可能,他带出去的人马回来根本不是这样的动静,快去通知庄将军!”
片刻后,整个西北大营中的人都被惊醒了,庄泽年根本没有睡着,直接被陆军师推着轮椅出来,看着不远处隐隐约约泛起的火把,脸色难看道:“关口有没有人送来消息?”
他话音刚落,一匹马就从大营外疾驶而来,来不及停下马将士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有些踉跄地冲到庄泽年面前,下跪道:“将军,程将军已经在关口处和南锦国的人交上手了!”
庄泽年道:“突袭兵力多少?”
“约摸着有三千兵力,程将军让我禀告将军,他们不是在我军大营周边渡河,而是连夜在承绍城边缘架桥而过。”
“承绍城?”庄泽年脸色苍白,朝着冯进道,“你立刻带三千兵力前去关口,誓死守住,项穹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一个微弱的声音就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慢着。”
众人一回头,就看到易怀歌正披着厚厚的披风,缓慢地走过来,这是她重病以来第一次出了营帐,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易怀歌直接道:“不必支那么多过人去,元河带过去的人约摸八百兵力,他们连夜从承绍城疾驶而来,恐怕是有些将士早已经力竭,没有战力的乌合之众做什么要耗费精力去对抗,你只要再派个一千兵力足以应付。”
庄泽年沉下了脸色:“但是若是关口失守……”
“关口失守?那程元河就算没战死也给我提头来见吧,直接把这句话告诉你们程将军,”易怀歌就算一副孱弱的模样,说出的话依然毫不留情,她最后一句话是对一旁来的传令官说的。
传令官愣了一下,立刻道:“是!”
易怀歌道:“他们那只是个抛砖引玉之计罢了,你真的以为他们会将主力绕那么大老远的过来突袭我们吗?”
庄泽年沉吟片刻,似乎想通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
易怀歌手指关口,接着微微转向了反方向,淡淡道:“派人去南边查查看,他们大概要从隔断河上游突袭了,那……”
她偏着头,苍白的脸色依然笑颜如花,慢悠悠接上下一句话:“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