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剪衣摇摇头,用一旁的干巾擦了擦手,道:“没什么,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怎,有什么事情吗?”
桌子上全部都是她这些天研制出来的药粉,此时正在用木头勺子一点点的控制着分量融合在一起,她每次制药或者治病时,浑身浮躁之气都会消散去,仿佛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满心满眼全是手中的动作。
庄泽宇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认真的样子了,一时竟然看呆了忘记回答。
莫剪衣也懒得分神再次重复问题,直接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研制着药。
庄泽宇定定看了她半晌,才突然开口道:“这些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北大营看看?就连你父亲病逝时也没有回来送灵。”
莫剪衣的手一顿,接着再次动作起来,语气淡淡的:“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庄泽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剪衣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又将一勺子药粉挖出来,低声道:“我接到父亲病逝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瘟疫肆虐的城池里,那里每天都有成百的人染上恶疾,死死伤伤,不计其数,我不能回去。”
庄泽宇低头,“嗯”了一声,道:“他到死都在念叨你。”
莫剪衣轻声道:“我知道。”
两人重逢之后还没这么安静的说过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片刻之后,还是庄泽宇忍不住了,摸了摸鼻子,问道:“你一直不回去北大营,是因为……不想见我吗?”
莫剪衣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疑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庄泽宇有点尴尬,他大概没那么患得患失过,即使知道可能不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想要莫剪衣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他道:“大皇子死后,你好像一直对我都是不咸不淡的,之后连招呼都没有和我打便直接离开了北大营行走江湖,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才……”
莫剪衣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这么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竟然会这么心思纤细,一点破事竟然能胡思乱想那么多,她看着庄泽宇有些尴尬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轻轻笑了出来,她眸子含着笑意,不是平日里那种似笑非笑或者冷笑,而是真正的忍俊不禁。
她真的被庄泽宇逗笑了,如果不是手中还要药粉,她都能笑的弯下腰去,她道:“庄泽宇啊,没想到你心思竟然那么女儿态,我莫剪衣,自来敢爱敢恨,若是真的因为你,我才对北大军产生怨恨不愿意回去的话,早就在离开的前一晚一把药毒死你了,”
庄泽宇一愣,莫剪衣接着道:“如果我真的讨厌你,你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和我心平气和地说话吗?”
庄泽宇这才有些失笑,道:“确实如此。”
莫剪衣道:“知道了就赶紧一边玩去,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对了,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庄泽年那里看看,我前些天给他看了伤,发现腿上的伤虽然好治,但是重新恢复站立却是要靠他自己。”
庄泽宇对莫剪衣医术十分相信,知道她这么说了,庄泽年的腿伤定能治好,也没有多少担心,问道:“需要我去做什么?”
莫剪衣道:“人体的穴位,你练了那么多年武应该都懂吧。”
庄泽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莫剪衣似笑非笑道:“你去给自己弟弟去按双腿的穴位,每日疏通经脉半个时辰,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虽然是询问,但是她的表情却直接写着“敢有意见你就死定了。”
庄泽宇顿时皱眉,道:“怎么是我?怀歌说下个月初就要整军攻打南锦边城,这些日子我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帮他疏通经脉,你找其他人去。”
莫剪衣笑了起来,眸底却疏无笑意,她道:“那我不治了。”
庄泽宇道:“不治就不治,反正不是我的腿。”
说着,转身就走了。
易怀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庄泽宇这句话,她有些奇怪,问道:“剪衣,他说那话什么意思?什么不治?庄泽年吗?”
莫剪衣笑了笑,继续研制药,淡淡道:“嗯,你说他性子那么坦率,对其他人都通透得不行,怎么对庄泽年就这么不坦白呢?我有时候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非亲兄弟。”
易怀歌耸耸肩,道:“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吧,他们当年闹翻时好像把庄泽宇的心伤的蛮重的。”
莫剪衣手顿了顿,没再说话。
虽然庄泽宇那么威武霸气地当面甩莫剪衣脸色,还自以为很帅气地留下一句“反正不是我的腿”,但是到了晚上,他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路过庄泽年的大帐时,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掀帘走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那么晚了,庄泽年竟然还没睡觉,此时他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垂着眸看着自己的双腿,眸中全是黯然,而程元河正在一旁坐着,伸手在他双腿上轻轻按着,是不是开口问着“有感觉吗?”“那这里呢?疼吗?”
但是无论程元河问到哪里,庄泽年全都摇头,唇抿得更紧了。
庄泽年算是被庄泽宇自小养大,自然知道他抿唇的动作便是悲伤委屈到了极点才会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他只知道庄泽年小时候受到委屈时经常会做这个动作,但是没想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孩子长成了真正的男人,这种动作竟然还没改的了。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十分认真,竟然都没察觉到大帐中来人了,知道庄泽宇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咳了一声,两人才抬起头朝他看来。
庄泽宇淡淡道:“我来找庄将军商量些事情。”
庄泽年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一旁的被子手忙脚乱地扯过来盖在腿上,唇抿得更紧了。
程元河站起身,抱拳朝他行礼。
庄泽年道:“元河,今晚你先回去吧,有劳你了。”
程元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灯烛在桌上微微跳跃着,将不大的营帐照得通亮一片,庄泽年保持镇静,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将军有什么事情吗?”
说完他就有些懊恼,果不其然看到庄泽宇脸色更冷了些。
庄泽宇没有转头就走,反而淡淡道:“下个月初便是攻打南锦半洛的时候了,整军的事情需要在这几日完成,你若是没有其他要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整合两军中的将士,让他们彼此磨合一下,省得临到阵前自己乱了阵脚。”
庄泽年立刻开始回想自己这几日到底还有什么要事要做,整顿军需,粮草运送,地形地图调整……
他一一点过来,然后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交待给其他副将,然后又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才抬起头,道:“可以,但是需要到明天了……呃……”
方才在他低着头思考事情的时候,庄泽宇已经悄无声息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庄泽年吓了一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定了定神才道:“西北营的要事我明日一天便能处理完,后天我去找你,一起商议两军合并的事。”
庄泽宇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出乎庄泽年意料的,他竟然弯腰蹲了下来,眼睛盯着他无力的双腿
庄泽年眉头一皱,本能将腿上的被子抓紧了:“兄长……”
庄泽宇道:“你的腿伤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我,我还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此事的。”
庄泽年摸不准他现在是什么脾气,只好如实交代,道:“当时军中的军医说并无大碍,我便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拖了太久才出了大问题,当时兄长正在和大皇子一起征战,我不想惹你分心。”
庄泽宇顿了顿,伸手将庄泽年腿上的被子扯开,含糊“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他宽大的手在他小腿一个穴位上按了按,道:“这样,有感觉到痛吗?”
他用的力气极大,几乎将手指卡在了血肉中,庄泽年却摇了摇头,道:“没有。”
庄泽年又挑选了几个穴位按了按,庄泽年一律摇头,他真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庄泽宇也没有多问,又和他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夜半三更他回到自己大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案上不知道何时被人放了一张穴位的图纸,双腿处的穴位用朱砂标注着,十分详细。
庄泽宇愣了好久,才将那图纸放下,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莫剪衣和易怀歌睡在床上,十分得意道:“庄泽宇这下应该没办法推脱了,我都把图纸放在他桌子上,要是他真的撕毁了,可真的不是个男人了。”
易怀歌无奈道:“他们是亲兄弟,不会有隔夜仇的,那道坎迟早会跨过去的,其实并不用着急的,顺其自然就好。”
莫剪衣道:“顺其自然不了,让他去好好愁愁庄泽年的事情,这样他就没时间来烦我了,我终于能清净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