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殊在回到无极门的第五天便恢复了神智,司空给她限制的活动范围仅仅有她那个种满薄荷草的庭院,而几殊恍若未闻,确实,在每日给她送饭的侍婢看来,庭院都有些大了,这十几天以来,活泼好动的几殊连自己的房间都未曾出去过,每天她依旧照着三顿把饭菜端来,过一个时辰,再端着一口未动的饭菜离开。
司空来看她,每次皆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归,苗神医来看她,亦是摇摇头,嘴里念念自语着‘没救了,没救喽’。
可是,心结还需心药医,他们,终究不是跟她心病对症的那粒新药。
整一个月过去,一切好像趋于平静,妖王段玉瑾的两道旨令却让妖界众妖惊讶掉了下巴。
第一道,作废妖王段玉瑾与无极门司几殊的婚约。
第二道,无极门司几殊偷盗忘情珠。即日起。关押至锁妖塔顶层。
啧啧啧,这司几殊是背着未来的妖王夫婿去偷汉子吗?!竟然一下子被打进了绝路,那可是几百年来尚未有妖精能到此一游的锁妖塔顶层呀,就冲这盛名,即便以后几殊出来也没有妖精敢娶她啊,你说好好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干啥不好,非要去勾搭野汉子,这下好了吧,未婚夫发怒了,不但废了封号,还直接扔妖界的最高端地狱。
众妖既是对几殊报以同情,又是对天才辈出的无极门施以幸灾乐祸的眼光,别说真是,几百年没见无极门出这么大的丑了,以往无极门弟子出门都趾高气昂的,现在出门巴不得把绣着无极门校徽的校服都给脱下。
终于,在一阳光明媚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几殊被众多妖兵押解着走向锁妖塔顶层,她没有心思去问自己怎么会增加一条偷盗忘情珠的虚妄罪名,亦没有脑力去想象锁妖塔顶层有怎样的凶险,以至于她被带到锁妖塔顶层之后都是自己慢吞吞走进了牢笼,笼锁在她走进牢笼的那一刻自己幻化出来并且锁好,妖将见这小妖精如此配合也是高兴,以为这最高等级的刑罚待遇会让一个小妖精颤颤巍巍,已经做好与犯人纠缠的他们却是没见过这么‘上道儿’的犯人。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啊,别想逃出去。”一个妖将似乎就是想打破几殊脸上的满不在乎故意大声挑衅她,几殊却只是抬头扫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低下头看着牢笼的地面。
“哎呀,你这不是废话吗?”旁边的妖将拉着那位妖将的衣袖,目含鄙视地看着他,“锁妖塔一层的妖精都尚且逃不出,更何况这里是锁妖塔顶层,有这神奇的笼子在,她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
“那我们走吧,这里感觉阴森森的,就那个小破窗户能透点阳光。”妖将拉着自己的额同伴飞速逃离这个让产生不好想法的地方。
妖将们走走后,锁妖塔顶层只剩几殊一个妖精,她安安静静坐在半空中的金笼之中,手掌抚上小腹,母爱的光辉自眼内发出,她对肚中的小几殊喃喃自语道,“你看你,多有福气啊,无数妖精一辈子都见不到锁妖塔顶层是怎样的风景,而你还在妈妈腹中时便已领略到这里的风光。”
藏在立柱后的段玉瑾看几殊这乐天派的样子,眼里皆是暖意,“这个小几殊,跟她还真是像啊,这个情况还能自己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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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断往后推移,三个月过去,几殊正在金笼的地面中心小憩,碎砖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把她吵醒,她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五师弟柳让。
柳让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疯也似地要打破被条条仙气庇佑的金笼,多次尝试无果后,他们干脆坐在地面开始促膝长谈。
几殊知道了柳让竟是爱上一个人界的女子,柳让也晓得了几殊为何只剩一尾,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们知道他们竟是陷入了同一种困境,理解对方的难处,便可感同身受,两妖相视一笑。
柳让走后,几殊又回到了之前日夜与自己对语的日子,又半月以后,柳让再次过来,带来一个对她来说石破天惊的消息。
司空,死了。
她的父亲。死了。
被那个一直尊他为师的谷七季杀的,死无全尸。
只是从衣袍内封着的补丁里取出一封信件,上面写着,吾女,几殊收。
柳让把信递给她便急匆匆地离开,几殊知道,自家父亲一逝去,整个无极门的重担都会压在他生前最看重的弟子柳让身上,那些平日里不甘心被父亲驱使的师叔师伯亦会趁这个大好时机开始反叛。
没有对柳让多做挽留,几殊打开那封由自家父亲亲笔书写的信件。
吾女几殊,妖神厚爱,将你于五百六十年前带到我的身边。
我以为我的修为已够保护你与我的爱妻。
结果,我怀有能医治她的忘情珠却刚愎自用选择放弃她。
现在,我跟她唯一的明珠同她一样日日生不如死,我却再次不可有任何作为。
如今,我已深知自己不剩多少时日,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相信我们父女已生死相隔,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把那颗忘情珠埋在了你庭院门后薄荷草的土地里,你百年后出来,便取了它制一杯忘情水,忘了罢。
父,司空。
读完信件的最后一个字,信纸悠悠落在地上。
原来,妖王段玉瑾只是要把自己困在这里百年,百年之后,这世的荆一棋殒世,她便可以重获自由,父亲把忘情珠传给自己,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忘了他。
就此,不再生生世世苦苦寻找。
可是,父亲,你忘了痴情这点,我真的很随母亲吗?
。
几殊自读了司空道人的信件之后,便在如行尸走肉般恍惚度日。
未曾想到,没过太久,柳让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也是几殊的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这个跟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五师弟。
这次,他哀求她把忘情珠借他一用,她看着柳让这幅生不如死的样子,想到那天自己在荆家内院也是这般无助的吧。
“小五,忘情珠真的没有在我的身上。”几殊无奈告诉柳让,她不想告知柳让忘情珠在自己庭院的薄荷草内,自己尚且有灵狐尾巴可以与妖神作为交换,而柳让若是要复活那人类女子,还不知要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
柳让颓废几秒,连喊着‘还有一个地方有忘情珠’,便抱着那地上已为尸体的女子离开了几殊的视线,几殊看着他如痴如狂的样子,简直就是翻版的对荆一棋三百年未曾死心的自己。
要说,这感情才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它不管你的身份,不论你的修为,都不会放过你,蝼蚁要受它的折磨,大象,亦是避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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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走进关押几殊的锁妖塔顶层,她轻轻挥挥手,金笼周围的仙气略略淡了一些,让女子得以看清在牢笼中的几殊。
女子先是娇媚瞥了一眼那白色的仙气,“真是讨厌,都死了,还要留这个法器给玉瑾哥哥念想,为何当初不带着这金笼一起祭了天?!”
几殊听见这摄人魂魄的女声,睁开眼,与站在笼前的女子对视,“来者何人?”
“人?”女子扭着曼妙的身姿挥开些碧玺仙子留下的仙气,更加接近笼中的几殊,“你这小妖精还真如玉瑾哥哥说的不怎么聪明,能来锁妖塔顶层的会是人吗?”
“不管你是人是妖或是天外飞仙,我无心与你闲谈,还是趁妖王没有到来之前速速离开吧。”几殊逼上眼睛,对女子说道。
女子不慌不忙往后踮脚迈一步,“你说你这个小妖精啊,真是不识好歹,我可是来给你送关于你那位人界除妖师的消息的,你若是不感兴趣,那便算了。”
“一棋吗?”
“一棋?叫得可真是亲热,”女子伸出手指绕绕耳边的碎发,挑起眉毛看着几殊,“你唤他如此亲热做什么?他半月后要娶的新娘又不是你,啧啧啧,可怜你这个小妖精喽,长得倒是清丽脱俗,却连一个人界男子的心都绑不住。”
“娶亲?”几殊不由自主把手掌放在小腹上,“娶就娶吧,于我何干?”
“看你这肚子,有五个月了吧,”女子轻轻吹起遮住半张脸的黑纱,美艳不可方物,“你怀着他的孩子,他却要跟别人成亲,你就真就这么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
“你仅剩一尾,怕是诞下腹中的小灵狐便会耗尽所有修为,”女子魅眼轻转,趴在笼子上小声告诉几殊,“反正你也顶多只有六月可活,这地狱呢有一个地方叫妖精遗愿部,专为那些即将去世的妖精完成遗愿以此来换取他们的内丹,你也算是将死之妖,不如放手一搏啊。”
“至少,也可以看见他在别的女人怀里那幸福的样子。”女子转身,这句话迟迟在几殊的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