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仪仗相当华贵,但囚车也不少,串连成一副非常奇特的画景。
夏裹骑马而行。突然,她站定了下来。目光凝视着一棵泡桐树的枝桠,“忽”地一下子起风了。这风真怪,没有任何铺垫,说刮就刮了起来。
树叶立刻鸟儿般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翻飞。
慢慢地,有一些叶片落下了,有一些却被又一阵的风吹向更远的地方,这些树叶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一切全都听凭着风的安排。
有几片一直在空中飘旋着不肯落地,是还想回到那曾经的枝头上去么?
枝头尚留下来的那些树叶,在风中不住地颤抖着,抗争着,它们用力将风切割成一块块小小的碎片,一次次地将其扔弃在地上,不甘心就此败退的风重新鼓荡起来,狠劲儿裹挟着一些叶片,使枝头上的叶儿渐渐稀疏了许多。
那些已经飘落到地上的叶片,还会在又一阵的风中再次飞动起来,不知最后被风抛向了何方。所有的树叶都注定了要永无止息地漂泊着吗?
无风的时候,但愿它们能静静地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梦。
树叶在脚下哗啦啦地响着,如趟着一条时光的河流。
这些树叶有的已经枯黄了,有的却还青绿着,那些青绿的树叶儿可否是因了这场风的骤临而加速了陨落的过程?
夏裹弯腰拣起一片绿叶,将它在掌心里铺展开,它是那么完好,连边沿处也没有一丝破损。
它肯定是在猝不及防中被风匆匆地推下了枝头,可看它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的忧伤,它用生命的静美和真实面对一切不测,只剩下那份经历,那份感觉。
轻轻地,她将手中的这片青叶像放飞鸟儿一样地洒向空中,无处可归才到处都是家啊。
风将老柳树摇来晃去,柳树舞出各种风的形状。一枚不圆的月儿在荡动的柳枝间忽明忽暗,真担心某个时刻柳枝会倏忽将月儿扫掉。
没有月亮的大风之夜太令人惶恐了。有月亮的风天会给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仿佛自己是置身于时间之外,许多事物成为风中的记忆,若隐若现地给人以温慰。
夏裹喜欢在有月的风夜里躲在宁静的房间,听窗外的风声如何走过高楼与河岸,风如何被月亮照耀出银色而朦胧的光,要知道,月亮永远是风的灯啊!
她不喜欢那种被暗夜浸染成黑色的风,那样的风太阴郁浓稠了,缺乏应有的透明。沙尘、纸片也在风中乱舞,使风有了不洁净的含义。
夏裹拾起地上一片纸,抛入空中看它飘摇着消失,这正是风,它亲近鲜花,也不拒绝尘土。
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想起他的时候,总会和风在一起。在另一个时空,他为了做夫人的陪读,像风中的微粒一样,一下子就被刮到了大洋彼岸。
在来信中,他不止一次地说过的,那个地方使他很不习惯,他只是喜欢风,在有风的天气里,除了使他想起“故园”、“乡路”之类的词语外,他总会傻傻地长久地站在风中,任凭风将他吹得浑身透凉。
他还说,他如此痴情于风,是为了寻找风中自己所熟悉的那种气味,那种特有的气味是任什么都无法改变的呢。
正是这种气味使他发狂般地爱上了风,尽管风天里因了他的长时间傻站总免不了感冒,可是,他说他喜欢这样,这样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有一天,风刮得格外猛烈,桑原说他感到了风中的气味有些不对劲儿,就慌忙订了回国的机票往家赶,等他回来时,他母亲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亲人们都很惊奇,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苦着一张脸说,是风,风中的气味告诉他的啊!听得大家全都愣住了。
飘飘的,想完了前世今生的人夏裹,便行走在风中,立刻就觉得自己失去了重量,如一片树叶般,被风推着深深浅浅地走。
往哪儿去呢?她尽量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家的路上,可风却总要把她推得离开这条路。
她想呐喊,可还未出口声音就被风给咽了回去。这时候,真希望能有一只手,一只纯净而友善的手,在风中,相互牵着走肯定会比一个人好许多、
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很少能见到行人了。纵然是有人肯走过来,也是绝不敢将自己的手轻易交出去的,这个尘世有太多的陷阱让人不能不提防,许多时候,注定了人必须孤独地面对这世间的许多事情。
她戴好了头上的冠帽,尽量使自己倒退着走。她的身体一路将风劈开一个大口子,又时时被风狠劲儿地击打着。
当终于走到自己的鸾驾时,她才觉得自己恍若梦中,一个关于风的梦。
“主子,”见到夏裹进了鸾驾,陈二便跟了进去。“已经进入了南越的地界,可为囚车解锁?”
“不用,”夏裹摆摆手。“阿父能允许我把他们全部带上,就已经给了我很大的脸面,我不能再过于放肆了。”
“可他们大都是世家子弟,身体娇弱,”陈二还是显得非常郁闷。“这长时间乘坐于囚车之内,对他们也是一种折磨。”
“哼,”夏裹冷笑了几声。“抄家灭族的罪孽,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就算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主子,”陈二摸摸那些被私塞的玉件,最终不得不咬牙说。“驸马爷并没有剥夺仪驾啊?”
这话让夏裹闭上了眼睛。良久,陈二听到夏裹在说:“也罢,那就除去囚车,但身份依旧是囚下之人。”
“是!”陈二连忙遵命。
下雨了。是那种不大却很细密的雨。
周围发出淅沥的雨声,眼前的事物被雨冲洗得更加鲜亮起来。
夏裹喜欢这样的小雨,小雨诉说着深厚的缠绵。而大雨就不同了,哗哗的大雨总使人感到有一种危在旦夕的恐惧。
不是吗?似乎这样的雨天才更适宜行驶。她不带走这儿的任何一样东西,纵然是以爱的名义。心突然充满了一种空寂之感、
可是,可是,谁也无法跨越这既定的人世物理使彼此相互属于。能保持一份美好便已足够,有什么比深刻地想望着更有意义呢?
“继续赶路吧!”所以,夏裹还是无情地下达这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