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一生中,也许你循规蹈矩,夹了尾巴生存,处处小心谨慎,从不越雷池半步,因而与“囚”无缘。
所以,没有过坐牢系狱的经历和体验,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因为人生中的许多事情,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自己可以掌握的。
有时身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想躲也躲不过去。这只是对那老实本分、唯求平安的人而言。
对于那些胸中怀有野心与壮志,不甘平庸,总想要改变点什么、发现点什么、创造点什么的人,成为囚中之人,甚至把思想的头颅都弄丢了的,就没有什么好说或大惊小怪的了。
宫外的风云变化,似乎跟女帝与关。但外面的风吹草动,女帝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所以,当听大长帝姬被赐死后,贬为庶人,她才对身旁侍候的人说了几句话。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这话说得很轻松,但听到的人还是看到女帝那在抽搐的脸。
其实,与“囚”极为相近的字是“困”。这个字却是一切在人世间生存的人,都不能逃避的。困难、困惑、困境……
许许多多因“困”而生的情状,摆在你面前,让你在困字中走出来又走进去,要摆脱,实在很难。
汉字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它的象形和形象,常常让人不得不对祖先们的大智慧佩服得说不出话。
“囚”字从字的结构上看,是把一个人给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字是平面的,人们从字面上只能看到一个人被四面包围着,没有出入的门,或者有门也是紧锁着的。
实际上,现实中要把一个人给囚起来,是需要六个面的:上下前后左右,这叫立体。人被囚住,却不见得就会死。
但“困”就不一样了,困从字面上看是一棵树木被围了起来。如果只是前后左右的四面墙,上可以接天,下可以着地,上接天采雨露阳光,下着地汲养料水分,那就实在不是困了,而是保护。
但如果这个困也和囚一样是立体的——上下左右前后,那“木”就一定没有“人”那么幸运,在无根无光的黑暗中,致死的可能性就很大。
当然,这被围起来的“木”,也并非实际意义上的绿色植物,也还是指的人,只是说明困比囚更其凶险罢了。
人在被囚的时候,是最能平静心情和勘破世事的时候。因为在囚之中,你一切都是被动的,一切都不由你自己去做主了,你面对的除了审判,就是墙壁。
过去你所拥有的一切,不管是帝玺还是帅印,是金钱还是美女,是爱恨还是悲欢,这时都“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去,可思可忆而不可即。
你只能静静地等待,无论善凶,你都得去等待一个结局。
所以,当镇国帝姬出现在女帝跟前,女帝竟然有了一种如重释负的感觉。因为等待对她来说,也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
“直至这个时候,”女帝在淡淡地说。“我应该庆幸的是,你是帝姬,不是帝孙。否则,那么多精彩的好戏就没有上演的可能了。”
“呵呵,”夏裹也笑了起来。“是吗?不过,我更没有想到你的丧心病狂,竟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的阿父抢了我的帝位,”女帝依旧神情淡然。“那么,你阿父身边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仇人。能逮着一个,就是一个。我这么大的年岁了,也没有什么好期盼了。”
困与囚是不同的。人在困中,是必须主动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做着突围努力的。所谓的“困兽犹斗”,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所以,被困的人,在挣扎的过程中,希望离得很近,又很远。这时的人,就很容易浮躁、绝望甚或被毁灭。
这或许就是囚与困的根本不同处。前者是不敢再有什么求取之后的勘破和平静,而后者却是在努力中躁动、不安与挣扎,为了突破和求取而累而伤,最后不得不以生命作代价。
事实上,每个人的自由都是有限的。有形或无形的东西,都是人们不可摆脱的束缚。房屋、院落、村寨、城市、国家、天地……以及制度、法律、条约、道德、习俗等等。
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囚”和“困”,这就是人们必须生存其中的“环境”。
有时,若以斗室为天地,就不免感到时时处处被围困,虽终日左冲右突,却难以寻到出路;反之,若以天地为斗室,自觉为囚,便可以沉心静气,从容行居了。
摒弃妄念和贪欲,在围困中超越围困,在囚禁中突破囚禁,这也许是抵达生命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和解脱的一条道路吧。
然而,作为穷途末路的女帝,却无法拥有这种选择。毕竟那权力的毒瘾,给予了她太多的享受了。
再加上身体已经临近衰朽,各种病痛袭来,已经让她有些痛不欲生了。这也是让夏裹常常放弃追究她的原由所在。毕竟,自然的生老病死才是最为凶狠的惩罚。
但是这一次,夏裹发现自己还是错估了这个临近死亡的老女人,对于这个帝国的破坏力。
历经战火的洗礼,她在跟这个帝国大多数人所希望的那样——大夏不需要第二个女帝了。然而,这个老女人却在破坏这个平衡,再一次将她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原本,”她悠悠地说。“我非常钦佩你。毕竟在这绵延几千年的王朝统治中,你是第一位女帝。所以,我决定让你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
“然而,你的所作所为,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感到害怕。所以,我和我阿兄还是让史书抹杀掉你为女帝的记载,让你湮没在浩瀚的史册中。”
“呵呵,”女帝狂笑了起来。“那么你呢?你这位镇国帝姬也想湮没于史书之中。恐怕有些难了,一个个改变于世人生活日常的东西出现都经过你的手……”
“就是史书想漠视这些,后人也不要把你挖掘出来。更何况,夏氏已经可以延嗣的男儿,这帝位最终还是会落到你的身上。你想逃,也是逃不过的。”
“我想逃,自然还是能逃得过的。”夏裹的脸上也露出淡然的笑空。“我的驸马爷参入到由你经手的这次宫变之中。而我不想换驸马爷,所以我只能和他移居海外……”
“你——”女帝稍加思索,就知道夏裹想干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要放弃整个大夏。”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夏平稳地渡过政权更迭。”话毕,夏裹便转身离去。
而没有走的人,则迅速地在女帝的喉管处抹上几剑。于是,一代女帝终于落于尘埃,淹没于大夏王朝的宫闱之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