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昭示自己的贤能,礼王妃给王府的二宗姬夏畦举办了及笄之礼。尽管在及笄礼上,她笑容满面。但是到了及笄礼结束,她却在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不放。
夏裹知道阿娘心中的郁闷。因为夏畦的母亲只是阿娘的偶然才会使用的四等侍女,而且相貌也不出众,看上去也很老实。
然而,就是这样不起眼的侍女趁着阿父酒醉,爬上了阿父的床,有了二宗姬。那时的阿父还只是帝子,这种事自然有人禀告到时任帝后的帝阿母那儿去了。
这样的事是所有当家主母所不能容忍之事。帝后为此把阿娘叫去训斥一顿。因为帝家血脉稀薄,所以待那位侍女生下二宗姬,便被帝后派来的人杖毙了。
为此,帝后还制定了卑贱之人若怀上主人的骨肉,无论是否受宠,都要去母留子。当时,时人都为此嘲笑帝后。因为帝后不也曾是卑贱之人吗?
但至此,也刹住了那些侍女妄图攀上枝头成凤凰的野心。然而,二宗姬的出生终究成了阿娘一生中抹不去的污点:连爬一次床的小侍女都能怀有身孕,而她陪伴帝子多年,却无……
天都黑了,阿娘那颗曾受到过伤害的心,似乎还没有得到抚平。问问秦书册,夏裹知道阿父今天不会到阿娘这儿来。既然这样,那就带阿娘出府去散散心。
停在一处镂花的门处,起初什么都听不到,连自己的心跳都遁到了无人的寂静里了,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幅古旧的门画贴于古旧的门上。
那镂花似乎有许多的空灵,风随时随地穿过这些空灵,而人却看不见,也就变成这空灵中的一种,无法即刻返身回到自己……
偶尔有巡夜的人,迷离地走过,他们的脚拍打在铺着石子的路上,是不留痕迹的。
走过就是走过了。有多少人曾走过这种铺着石子的甬路?这些有着年岁的石头,于不经意中又留下了几多的人生纷乱?而石子的光华里,分明深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世道人心……
每一家客栈的门前,都有着刻意布置的几盏灯火。客栈的门,都是半闭半掩,歪头可以看见斜身倚着柜台几近睡着了的小二那半张脸。
而每当有人走过的时候,他还是会睡眼矇眬地抬起头,向门外张望一下,透过风中那灯火的微明,路人能感受到小二眼中那似家人的温暖……
然而,也有一些店铺它们是彻夜不关的。有匠人的心,有艺人的手。他们默守于街角的一隅,打磨描摹着心中喜爱的某一份生计和生活。
人走进他的店铺,他也不抬头看你,他专心做他的事儿,你随意去看,去欣赏,去把玩儿,也可惬意地坐进离他不远的一个角落,愿意坐多久就坐多久。
想起身走人,不必客气地与他打声招呼,说走就走吧!也不必说道别的话,因为这里没有送别也没有相逢,艺术与艺术,心灵与心灵契合的广场是无边无涯……
静下心来的礼王妃,心情变得好多了。她拉住夏裹的手,在说:“走,裹儿!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不知穿过了什么地方,身后顿时隐去一片喧嚣,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座禅茶经院。不用猜测,这座禅茶经院应该是阿娘经常光顾之处。
远远望去,禅茶经院俨如飘然于河上的一叶画舫,于飘渺的夜色中蒸腾着婉转神秘的韵致。
轻撩竹帘,入得门内。
在经院内,夏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边移步,边唏嘘,随即被主人朱先生引为座上客。
朱先生是位女的。为什么称为先生,夏裹问阿娘!
礼王妃没有正面回答女儿,只是告诉女儿,这位朱先生是她幼时的同伴。后来分离,近年来她的夫君过世,又无儿无女,她便来漠北投奔了礼王妃。
王府不好收留她,礼王妃便拿出自己的体恤给她开了这家禅茶经院。一来,能打发时日,二来也有一点收入,能维持生计。
请上座,上好茶。夏裹与朱先生虽为初见,却也不生分,轻啜一口香茗,问候一声“别来无恙”,皆大欢喜。
夏裹原本心内尚端着的一点矜持,渐如一叶叶温润于水的茶叶,片片优雅地舒展开来。主人的言语如同面前一盏茶,令她于当下妙悟真谛,一步一从容。
说起茶,主人只用四字:正清和雅。正,而不邪;清,而不浊;和,而不争;雅,而不俗。四字如同一剑光,瞬间刺破内心迷障,一霎时如入洞明之境。
“平日,我们习惯了在烦恼中穿梭,回头一望,殊不知我们正在逐渐错过。比如对父母,我们只知予其金钱,却很少给予爱。而喝茶,就是给心灵洗个澡。停下来,喝一口茶,向后看。”
“我们需要如此这般地缓慢生活,慢,才是快。”朱先生在缓缓地道来。
“向后看”三字,如同天籁,着实令人当下动容,回味悠长。
说起喝茶的缘起,主人竟说,愉悦自己。干干净净四个字,铿锵响亮,令人自然而然摒弃所有的仪式,真诚地直面自己。
一种对人性绵密深厚的关怀,细细渗透在眼前的茶盏里,氤氲在一度干渴的凡心间。
茶是雅俗共赏的。就如佛家所言,无分别心。
“天下没有不好喝的茶,每种茶都好喝,只有你喜不喜欢。”若讲究,可以无穷无尽;若不讲究,随处可得好茶。
好与不好,只是心境的不同。静下心来,自得好茶一盏;倘若不静,则如水波动荡,自然照不见自己。
正所谓宁静而致远。
“这是绿茶,”夏裹很快喝出了茶味。“从江南运到大西北,运费可不低哟!”
“噗哧!”朱先生笑出声来。
礼王妃则白了一眼女儿,淡淡地说:“放心,你的商队从外面带回了一车,我全部买下,足够经院一年的用茶了。”
“好生生的,他们进这么好的茶干什么,”夏裹却想到了其他事。“不是说越是越便宜的茶,越能在漠北买得高价吗?这些家伙怎么就没有听进去呢?”
“难怪,”礼王妃也笑了起来。“他们进了好几车的茶叶,质地差的茶叶卖得比这绿茶还贵,结果一抢而空。而这么好的绿茶,却无人光顾。”
“领头的公公便只有找你想法子。结果,那时你不在王府,正好我想开家禅茶经院,便越俎代庖要下了那车的绿茶。”
到了这儿,夏裹便向阿娘揖了一礼,笑语:“让阿娘破费银子!”
顿时,朱先生和礼王妃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