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在野。天空冷峻起来,阴云也显出了力度,远处隐隐有召唤的雷声。
风从大漠之北吹来。哈里森•悟萨已看不到更远的地方,看不到遥远的那边的故乡。他的目光无法追赶西逝的落日,只好任故乡留在苍茫的记忆中。
风从大漠之北吹来。正沿着他再也未曾回返的来路,越过死海和弱水河,掠过沙漠,撕开崇山峻岭。风中裹挟着浴血狂沙的气息和金戈铁马的激响。
而他在呜咽的大河之滨昂首向北而俟,如当年的尾生,等待着那风中的谶歌: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藩息。
这歌中唱的,可是那些失去故乡的人?哈里森•悟萨逆风远眺,似乎看得见漫天尘起,遮不住北去的车马牛羊;逶迤人流,掩不住南望的无语的游子。
是不是失去故乡的人,就会如衰草般失去记忆?是不是忘记故乡的人,就会如衰草般岁岁枯萎?
于是,在每一个冬季来临的时候,都在北风中埋葬往事,埋葬自己。立断矢以为记。这断矢是记忆的日晷,是往事的路标,是血脉的指南针,是前世的墓志铭。
等到下一个春天,灵魂身后的荒原里,是否会绽放出一只挥别的手?
北风在野。天色冷峻。这个季节再也没有言语需要留下,回忆走进岁月的伤口,乡愁在暗夜孤独。
“殿下,”安塞尔来到了哈里森•悟萨跟前,抢过他独饮的酒杯。“冬天快要过去了。我们是在这里等待,还是返回故乡?”
“没有找到黛丽丝的尸骸,”哈里森•悟萨夺过安塞尔手里的酒杯,并命侍从也给安塞尔倒上酒。他要与之对饮。“再加上空手而归,我的那位叔父是不会饶过我的。”
“那殿下,我们在这儿苦等着也不是个事啊!”安塞尔一口饮下杯中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法兰西那边又把一批新式的武器运过来了!这不明摆着,皇帝陛下还是希望……”
“我知道,”哈里森•悟萨点点头。“但是,我们得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过于自认为自己不了起,结果被人打得落花流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曾经碰到一位美丽的女士,她跟我说,两军交战,讲究的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现在已经派许多暗哨出去了,打探一些消息,以便再次发起进攻时,有可参考的依据。”
“不能再打无头无尾之战了!”
……
听到哈里森•悟萨说完这些,安塞尔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难怪我觉得你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如果一场失败的战役,能给我带来一位英明的君主,那牺牲再多的人也是值得了。”
“对了,那个告诉你如此这么多知识的兹国女贵族,”安塞尔想起哈里森•悟萨说的那位美丽女士。“你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吗?”
“没有,”哈里森•悟萨叹了一声。“我查阅了兹国所有的贵族,都无法发现这样睿智而美丽的女士。”
安塞尔想了想。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你说她有没有可能不是兹国的贵族,而是别国的贵族,例如那个强大的东方帝国,也就是把我们打败的……”
“不可能,不可能!”听到这话,哈里森•悟萨不由得倒退几步,连忙摇着头。他非常害怕这种可能。因为它一旦成立的话,那就意为着他的相思最终只会得到无望的结果。
就在这时,哈里森•悟萨的侍从进来了,递给自己主人一张纸条。
哈里森•悟萨看了看,便对安塞尔说:“看来,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了,一个有可能埋葬着黛丽丝的地方。”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安塞尔二话不说,拿起头盔和剑,就要起身。女皇储的尸骸不仅是帝国皇帝和皇后的心病,更是像重荷一样,压得他们这些帝国将军抬不起头来。
如今,终于有消息了,任谁也不会再有心情坐下来喝酒。
经过很长的时间打探,哈里森•悟萨和安塞尔终于找到这里来了。由于是山地,道路崎岖,骑马是不可能了,只有步行。
哈里森•悟萨和安塞尔一边说着,一边沿着蜿蜒崎岖的羊肠小道向大山走去。过了几道坎,路愈来愈窄,坡愈来愈陡,对他们这些走不惯山路的人来说,愈走愈感到吃力。
转过山梁,前面出现一片坡地,他们顺着坡地继续朝前走。
突然,哈里森•悟萨的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他意识到危险,连忙住脚,想赶快离开此地,但脚下连连打滑,站立不住。
哈里森•悟萨赶紧向前一扑,把身体伏在山坡上,才算停住。后面,传来安塞尔的几声惊叫,情急之中,他也险些摔倒。
稳住后,哈里森•悟萨回头看去,距悬崖已不足半米。再往下看,呀!下面是四五十米深的峭壁。好险哪!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往上走,路更加险峻。他们爬上一个山峁,连羊肠小道也没了。至此,向上看,还不知有多高才能爬到山顶,向下是几百米深的峡谷。
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下是下不去了。这时,他们已走了一个多小时,全身冒汗,两腿酸软,身体已很疲乏。怎么办?
哈里森•悟萨抬头向上观察,忽然看见斜上方20米左右就是耕民种的坡地,心头掠过一丝欣喜。因为这儿的地貌大多山下是石头,山顶是黄土坡。
在这儿能看到坡地,说明距山顶已不太远。于是,所有的人都抖擞精神,继续向上攀登。
他们先看好攀援的路线,计划好手抓、脚踩哪,上时用手抠住石头或荆棘,试探一下是否结实,然后脚才敢往上踩。就这样,爬一阵,歇一阵,一点一点地向上挪,终于到达了安全地带。
站在山巅,俯瞰着这条使他们陷入困境的峡谷,遥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品味刚刚经历的这般艰险历程, 哈里森•悟萨等人既感到兴奋,又有些后怕;既感到疲劳,又觉得阵阵轻松。
很快,他们找到了那块突起的山丘。挖开土丘,那里面果然埋着一位女尸。尽管尸体已经腐烂,但死者的衣物还没有随风化去。
尤其是他们在尸体下面,找到了一枚金印,一枚专属黛丽丝身为皇储的金印。毫无疑问,这具女尸正是法兰西帝国的女亲王黛丽丝。
所有的人都啜泣出声了。他们为出身如此高贵的女皇储,死后竟然连一副棺材也没有,就被随便地安葬了事,而感到深深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