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浙沥的午后，当连圃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卵石小巷，轻步前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日学生游行到达旭城广场，向镇国帝姬请愿的情景。
看完恳请状的镇国帝姬淡淡地一笑，然后手指着跟在学生队伍的后面那群百越部族的大众：“你们是我的臣民，他们也是我的臣民！”
“这块土地，是你们和他们共同享有的。我有什么资格，为了你们，而驱逐他们？”
“你当然资格啊！”那位捧上恳请状的学生在惊讶地说。“你有着与生俱来的，是祖神赐给你的无尚权力！”
“错了，”夏裹毫不客气地摇摇头。她的手朝围观的那些百姓一转：“我的权力不是祖神赐予的，而是他们——南越的百姓赐予的。”
接着，夏裹拍拍手，许多侍从将成箱成箱的书册搬了上来。
“这是我们旭城所有在籍百姓的花名册，”夏裹手指着那些书册。“你们就一个个地去问，看他们是否愿意驱逐百族部族。”
“如果大部分人愿意驱逐，我二话不说，立马发布布告：驱逐百越部族的百姓。但是，如果大部分的老百姓不原意驱逐的话，我就驳回你们的恳请，如何？”
于是，学生们在一起讨论了一番后，学生代表来到夏裹跟前，深施一礼：“帝姬，我们愿意接受这种咨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愿意听从大多数百姓的呼声。”
“好！”夏裹很满意学生的这种答复。不过，她很快又流露出非常严厉的神情来：“不能作弊！你们必须一个一个地询问。如若发现作弊，我的屠刀是不认人的。”
“帝姬放心，”那位学生代表的神情微微苍白，但他还是有力地回道。“学生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镇国帝姬的面前作违背天德的事。”
“甚好！”夏裹更不再多说了。
雨中，一切都显得十分安静，悄悄的，只有鞋落在脚下的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咯嗒声，因为有雨水，便觉着稍有些滑脚。
眼前这条小巷，虽然只有两尺见宽，却很是干净。渐渐往里，小巷渐宽，忽听一阵轻巧欢快得如同初生小鹿脚步般的水流声。
走出这段小巷，才发现这是一条窄窄水渠中清澈见底的水流。水渠上面还有水边人家的石板小桥。随行的里长，就是住在这里。
里长说他的家就在旁边，经常会有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很热闹，大人们聊天、洗衣、淘米、洗菜，边干活边说话，信息在这种场合下传播得很快。
他又指着石板小桥边上的一排石板说，他的孩子经常和小伙伴们列成一排站在这上面，或是听大人讲故事，或者是互相嬉戏打闹，常常玩得忘了回家吃饭，阿婆便站在不远处的自家后门口大声地叫喊。
连圃静静地站着，雨丝晶莹欲滴，却又朦胧如雾，当它们轻轻地将他包围时，他就有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恍惚中似乎听到了里长的孩子和他小伙伴们那快乐无邪的笑声，以及他阿婆那一声“快回家吃饭哟”……
里长的家是典型的四合院，里面的住户很多。最老的两位老太太，虽然老态龙钟，却是精神矍烁。她们正跟着稍显年岁的老太太们，坐在一起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一见到里长和连圃进来了，都觉得稀奇瞟了几眼。由于这个时候，都是家里的壮丁和妇女们在外面做事的当儿，所以一时半会儿搜集不了许多人。
于是，里长便请连圃吃了晚饭再走。
果不其然，吃完晚饭，院中的各家大人、小孩便拿了凳子、椅子来到天井，讲讲故事，数星星，唠唠家常。这是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最为惬意的时刻了。
这时，连圃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拿着鹅毛笔让这些人们在不同意或同意的那一栏上，签写着自己的名字。
“凭什么要驱赶百越人啊？”有个汉子拿着鹅毛笔，在“不同意”的那一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我的外祖母就是百越人。驱逐百越人，不就等于驱逐我自己吗？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驱逐百越人？”这是一位中年妇女看到连圃的签名表，而发出的声音。“都是要生活的人，何必相互容不得呢？”
由于旭城开展官方强迫性的识字运动，让许多从不识字的妇女和老人都认识了字。所以，夏裹才强调需要百姓的亲笔签名，而不是按手印了事。
“谁说不是呢？”与中年女子相伴的汉子，也在妻子的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些有权势的世家，就是容不得人。人家也不偷，更不抢，凭着本事养活自己，你凭什么赶人家走？”
“阿叔，阿叔！”几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也跑到连圃跟前，在那不同意的一栏上签写的自己的名字。“我阿娘说了，百越族跟我们有亲缘关系，我们不能让他们离开旭城。”
“所以，我们也过来签字。就是不知道，能否算数？”
“当然算数了，”连圃伸手抚抚他们的小脑袋。“你们也是旭城的居民，还能代表着旭城的明天。”
“哦，哦哦！”这下，可把那几个小孩子乐坏了。
由于连圃对人温和，随即过来签字的人也越来越多。看着在不同意的那一栏上长长的签名，连圃突然领悟到“民心所向，不可违之”的真正蕴含了。
在这四合院的正中间，灰白相间的天井地面上，依稀可见一只用青色鹅卵石拼出来的小鹿，“鹿”与“禄”同音，建造这座四合院的人大概也希望小鹿进门也把福禄也带进这里吧！
天快黑了，连圃带着厚厚一叠的签名册准备起身了。这时，纷纷垂落的雨丝在不知不觉中加密，像一层透明的雾帘，似乎也在提醒着他的离开。
不经意的回眸，还是那曲折的卵石小巷蜿蜒而去，这一幕深深地印刻在连圃的脑海中。
所以，许多年后，成为大夏帝国最高权力机关的内阁中一员的他，再次面对镇国帝姬提出的那套“天下是众人的天下”的理论时，胸中绝对不会产生出一种违和感。
正是年轻时，在帝国镇姬的倡导下进行的这场到民众中进行调查的活动，让他深深体会到了“民可载舟，也可覆舟”的历史内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