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种种看似难以排遣的孤独的时候,生命的光彩便迸发了。所有的美景都在难以抵达的边境,最亮丽的人性光辉也在绝境中产生。
远离人群和喧嚣的时候,人迹。
固然少了,可是,生命的迹象并没有减少。对于渔民来说,大海里的鱼、虾、贝等,都是有着活生生的气息的。他们的朋友,不仅仅是人,还有生死相依的那艘船,还有船上的帆、手里的鱼叉和撒下的网。
他们甚至总结出了流水的韵律,也听得懂风向和海潮。——孤独的人们总是试图交流,他们没法与人交流,便和自然谈话。
等待是让人发疯的,可也就是在等待之中,无数美丽的画面得以诞生。等待本身所带有的坚韧,让经历过的人慢慢成熟,能够坦然面对生命。
皓月当空,崔旭之在永兴岛最为宽敞的院落里,抚弄起雅琴来。夏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背后。尽管她对琴乐不太擅长,但她还是听出了崔旭之琴下奏出的思乡之情。
思念故乡是难以忍受的。可又有谁曾想过,远离故乡,不正是为了走回故乡?“故乡”这个词产生意义,是从人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生的。
渔民的远离,是为了谋食;兵卒的远离,是为了守卫。因此,这种远离的思念,是为了靠得更近,总有一个希望在前头。当有一天,渔民和兵卒从岛上离开,他们的梦中也会不断出现海岛的情景,海岛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他们的血液。
而对于存在产生了怀疑,便产生了哲学、诗歌和美。或许渔民和士兵不一定会在离开之后,用优美的文字、画幅和歌喉来展示他们生活过的海岛。
可他们肯定会炫耀般讲起,某一个风轻云淡日子里震撼心灵的日出,会讲起某一次飞鱼划破水面、海豚随船而行……生命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在绝境中的精彩瞬间而得以升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是没法真正理解那些长期生活在孤岛上的人的。所有的想象和述说,都是隔靴搔痒,没法触及真正的要害。一些浮光掠影的游者,总是爱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给那些身处其中的人。
——因为很难有人相信,这些孤岛上的坚守者,没有孤独和生命力。
在孤岛上长期生活的人,除了那些为了寻求生活的身不由己者,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希望消失在目光的聚焦下,为自己而活。
——说起来或许也很简单,在早先海航不是太发达的时代,那些烟雾缭绕若有若无的海岛,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不能轻易抵达,产生了神话。
在永兴岛上,夏裹带着初承睐就碰到了许多能说会道的女人,她姐姐因为爱上了一个渔民,便跟着来到了孤岛上;她也因为一个渔民,毫不犹豫地来到永兴岛,住在她姐姐的隔壁;而她的一个表妹,也喜欢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刚刚跟来永兴岛,还不是太适应。
这几个女人,都有着天真又坚贞的情感,宁愿舍弃热闹,来到这个生活简单的岛屿,过着简单的生活,固守爱情。
夏裹她们还遇到了一对开饭馆的夫妻,男人四十多岁;女人二十左右。这对老夫少妻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开饭馆,他们的相遇和决定,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岛上人都不夸大他们的经历,只是淡淡说起,显得日常——甚至庸常。
可对夏裹她们来说,对见惯了情感可以交易的她们来说,这样远避人世的真挚情感,有着朴素而感人的力量。对于寄居在红尘的人来说,这种传说般的爱情也许是某种消失了的遗迹——永兴岛会不会因此而成为人人向往的爱情之岛?
永兴岛上的居民,是真正热爱这座小岛的,一旦习惯形成,一旦碧水蓝天成为了常见之物,一旦他们回到繁华热闹的城池市,他们会习惯?人类的“海外仙山”情结,是和人的向往息息相关的。
在错综复杂的俗世生活里,人们总是希望有一个地方,能让心灵得以自由,那个地方,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也可叫做“海外仙山”。
人们对大海,总是保持着向往却又惧怕的心理。很多人不敢入海,不敢潜到海的深处,因此,在海边居住,与大海保持适度的距离,互相欣赏、安全可靠。
海风的吹拂,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浪漫气息。由于人烟罕至,小岛屿得以保留着大海最为吸引人的部分,同样的,那最为让人头痛的,也保留了下来。
过客不是渔民,不知道岛屿对于渔民生存的意义,不清楚那些在古老的《更路簿》中记载和标明的地点,其实是一本本指导生死的线路图。
由于面积小、没有淡水,在小岛上长居是不现实的,但船出海,肯定有遭遇风浪木船遇挫的时候,在此时,一个小岛屿便是最为牢靠的逃生之地。
若是想得更宽一点,相对百分之七十的海洋,百分之三十的陆地,又何尝不是人类寄居的小岛;再宽一点,地球,又何尝不是渺若微尘;再往外扩散,人类的卑微感应该要更强。
“向风望海”是和大海关系不大的人热衷的意象,这种画面所附有的那种浪漫,带着某种意味的性质。使得身居城池的人,总在内心保留着一份对大海的完美想象。
他们会想,那些在大海边的生活,是多么惬意,多么符合自然和健康;他们也会说,古天乐的古铜色皮肤,多么有美感啊!
可若真是炎炎烈日之下,他们就不敢把身上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日光和海风下,谈何“向风望海”?
夏裹不是一个向往大海的人,也不觉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多么美。所以,当决定离开永兴岛时,她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离岛的海船。
当船在暮色里离开永兴岛时,崔旭之反而想了许多。
夕阳渐渐收敛它的强光,温柔恬静,海风如此清澈。随着船的周围都是湛蓝的海水,人们发现了飞鱼和海豚。
零星的飞鱼,划破水面,溅起水花,带来甲板上阵阵惊呼;海豚则跃出水面,翻身而下,和船上的人打招呼。
夕阳没入海水,海风愈加寒凉,崔旭之转身走回船舱,和妻子在摇晃的船舱中,一起阅览着《山海经》。
这时,海际的那突如其来的乌云,正滚滚地向这支船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