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航行,船在终于在早晨抵达了永兴岛。岸边的水是浅绿、透明、清澈的——所有的人几乎不能用任何词语来形容那种丰富的变化。
船板湿漉漉,不知道是水汽还是夜露打湿的,每个人都振起精神,迎接朝阳和小岛。因为这个小岛突然被重视起来,此刻正在大兴土木。
上岸后,夏裹他们才吃了早餐。然后,他们开始闲逛这永兴岛上。一些在照画作中见过无数次的景象,依然给他们惊喜——即使早已熟悉那个场景,你依然会被这里阳光的充足和海水的清澈所打动。
夏裹还重新认识了这里的风——风是一个地方的独特气息,懂得风,便懂得了一个地方的秘密。
在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前往永兴岛不远的七连屿。那是七个相近的岛屿,各自居住着一些渔民。赵述岛是居住渔民较多的地方。
岛上的植物不多,即使官府强迫种下的椰子树,也由于缺少淡水的浇灌,成活的并不多。赵述岛上的房子都是整整齐齐的房子,但看上去很凌乱。
赵述岛自有的那股生命力,那些渔民们骨子里的不安分,让他们顺着海水,越走越远,到海上寻吃的。他们宁愿抛开岸上的家,和大海搏斗,他们很清楚,只要没有被风浪卷走,大海的馈赠要比土地的给予更多。
天气极好,波平水静,阳光下,俨然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女人们在岸上晒鱼、忙家务,男人则带着叉出海叉鱼。男人伴着晨光出去,伴着暮色归来,女人们的等待也成了旁观者的风景。
大夏人都有着故土情结,南越人尤甚。无论去多远,每逢节假日,总要回到家中团圆欢聚,这些祖屋在陆地的男人,很难真正把这个寄居的岛屿当成真正的家,当有一天干不动了,他们还得回岸上去。
赵述岛如此接近天空和大海,蓝色是这里的主题色,没出海的人,好像总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岛上缺乏淡水,前来收购鱼干的渔船会装着满满的淡水前来,免费分给各家各户。
这些浑身黝黑的渔民,看似木讷,血液中却满满地不安分。他们去过这片海域的所有小岛,也和异国的倭寇有过接触。
问及碰见那些倭寇时怎么办,他们笑笑,大而化之地说,给他们送一些鱼虾,说说笑笑,就走了。或许,异国的渔民碰到的大夏的兵卒,也是如此的。
相对于国与国之间的剑拔弩张,这样带着某种人情味的碰撞,更让人感到欣喜。国与国应该界线分明,但人与人,是不是要更加融合,才让人们感到温暖?
在夕阳中,夏裹他们返回了永兴岛,一边是赵述岛渐渐消失,另一边则是永兴岛渐渐变大。船靠岸时,人们竟有走在陆地上的踏实感。
夏裹感觉非常不舒服,极想呕吐。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心里纳闷:在船上,呕吐不止算是正常。怎么到了陆地,还要起呕吐呢?
“主子,”初承睐见到夏裹脸色苍白,便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事,没事!”夏裹摆摆手道。“坐船时间长了,人都会这样。”
“可今天坐船的时间不长啊!”初承睐不由得说了一句。
“时间不长?”夏裹还是在争辩着。“可总归还是坐了船啊。”
“嗯,”初承睐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没有看过海水茫茫的人不会理解,对于人来说,大海最多的,不是海水,而是孤独感。若不是如此,人鱼公主为什么一定得幻化成人,死也要死在岸上?
这不仅仅是童话,也暗含着人类对大海的某种畏惧。流落孤岛的鲁滨逊,面对的最大问题是孤独;在孤舟上的少年派,面对的最大问题,也是孤独———老虎对于少年派,是一个抵御孤独的伙伴。
大海如此浩瀚,面对天水一色,孤零零的人,不会不产生自身渺小的孤寂。渔民们是不是也这样呢?
人们在吃了一条海鱼或者海虾,不会想到这条鱼或虾,到底和渔民产生过什么互动,不会想到这是风平浪静或是波涛汹涌的收获。
那种身居孤岛的孤寂,不仅渔民,即使是守卫疆土的兵卒,也是有的。他们看着眼前荡漾的海水,便很可能产生幻觉,想一头扎进去。若是暗暗细想这样的孤独感来自何方,或许便会有以下几种答案:
远离了人群和热闹的孤独。很多来到小岛的人,无论是出生在乡村还是城池,相对来说,都是人声喧哗的。
人的感知其实是会产生错觉的,在热闹喧嚣处,感知神经反而麻木了,时间过得很快,感觉迟钝了,人会显得更快乐些;而当面对寂静天地,面对更多的独处时间,人会无比敏感,时间因而漫长。
孤岛上的孤独,有时候是难以排遣的,是与人的身心结合在一起的。
等待的孤独。男人们出海了,女人们在岸上等待,这是一种难熬的孤独。越是对大海深入了解,越会觉得它的无常。
“出风入云,海中无船”、“风雨带来潮,傍船人避难。七月上旬来,争秋无船开”、“九月九,台风卷船走”……这种种的谚语,都出自渔民,出自他们对无常的深刻体验。
出海不兴女人送行,她们只得站在门口,把目光投往木船。到了该归来的时候,她们又焦急地等着熟悉的人出现。别人的船都回来了,自家的在哪呢?……
兵卒在服役之时,因为远离热闹,生活简单,年轻人的热血没法发泄,也会觉得服役期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等待。
思念的孤独。这种思念,是面对故乡的。渔民也好,士兵也好,都在远离故乡,在烟水茫茫间,陷入对故乡和母亲的思念。
关于存在的孤独。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陷入关于存在的思考——在海上,这种思考会更多。自然的浩大、无常,使得人们不得不自感卑微无助。
这也是最深刻的孤独,可能只有少部分人会深深感到。能感知到的,或会选择逃离,或会选择某种信仰,当然,也有可能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海面前的孤独如此难熬,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宁愿守着大海,试图征服它?
为什么?
答案便是:生命力。
听着永兴岛上的人对大海的感叹,夏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里好像也在溶入一个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