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凉，雨不尽。
三时未到。
有人敲响了门，轻轻地，三声。
空荡荡的房里，一盏茶已经凉透，没有人来开门。闭合的严严实实的门上的镂空窗花被烛火照的透亮。
白色的窗纸上，印上一个残缺的浅浅手印，由浅红到刺得人眼睛发紧的深红，和投影下的淡淡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好像在颤动似的。
那手印边沿有什么东西凝聚，顺着形状流下来，缓缓的在惨白的窗纸上留下几道泅开的痕迹。
门缝下，还有几分温热的血一点点，涌进来。
寂静无声。
客栈里的守夜人提着小小的纸灯笼，在走廊上慢慢走着，一步一步很轻，唯恐踩的太响惊扰了安眠的客人。
他抬起头，前面的走廊在纸灯笼朦胧的照耀下，照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痕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鲜血满地，拖曳着往前走，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守夜人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跟着那拖行的血迹走去，纸灯笼跟着一步一摇晃，牙齿也不自觉打起了寒战，将面前的黑暗一寸一寸照亮。
走过了拐角，脚下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守夜人停下来，举起了手中的纸灯笼。
全身的血液都冲着头顶涌去，就好像心脏忽然被冻住了，脚下的木廊发出长长的咯吱一声，他张大了嘴巴，眼睛惊诧的瞪大——
“啊啊啊啊—
松柏经霜，故人未还，此页早已泛黄，难能心安。
岁月一场波澜，无人问当年这里谁还在，离离合合，繁华猝不及防，都归于寂寞。
喷溅上血色的长廊上人影憧憧，刺耳摩擦的声音不断旋转，朝阳就要升起，这一头却愈发暗下去。
“看见她的人……是你。”杜无灵的声音很冷。
吵闹的人群早已散去，被那留着手印的木门阻隔在外，绞杀一切企图窥探秘密的鬼魅。
被砍掉了手臂的少女就好像是黏土粗制滥造的土偶，失掉了血色的苍白脸上被刀割出深深的痕迹，那张原本总是腼腆笑着的脸残破不堪，却唯独留下一双眼睛，空洞的睁着，就好像在看着什么遥不可及的远方。
原本是鲜活的，柔软的皮肤上被锋利的匕首捅进去，恶意的转动，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凝固的血液蜿蜒出诡异的形状，被拧断的双腿间……
血肉模糊。
守夜人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上下牙不住的磕碰，一句完整的话颠来倒去：“小，姐，小姐饶命！！我和，和这件事，没有，小的不知道，关系！没有关系啊！什么都不知道！”
杜无灵低下头，一双寂静无波的眸子对上了那已经浑浊了的眼睛，死者的虚无里，倒映出生者的神情。
就好像封冻一般的，深深注视。
一旁的杜扶苏低声说道：“无灵，你……”
杜无灵抬起手，制止了杜扶苏后面的话：“扶苏哥哥，我知道。只是她跟了我也算有一些时日，以前总是事情太多，这次难得的，我想好好记一记，她的模样……”
那话尾还没说全就浅浅收住了，只留下一声仿佛叹息一般，杜无灵看着那张原本应当端正的面容，一滴血珠顺着头发滴落下来。
“方鸿云，你可还有珊瑚红的缎子？”
坐在另一旁的方鸿云答道：“自然有，你要来做什么？”
杜无灵清婉的声音就好像银铃相撞，听不出喜怒，悦耳却让人汗毛倒立：“翠儿跟着我，自然算是我的人。她死的凄惨，怕是魂魄不得安宁。珊瑚红的缎子裹着她齐全下葬，全她一个体面。”
方鸿云挑了挑眉：“红缎裹尸，乃大凶之兆，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杜无灵伸出手，没有分毫嫌恶之意，那如葱白的娇嫩手指就覆盖在了翠儿尸首的脸上，移开时，那双睁大的眼睛已经被合上了，“我要她血色裹身，死后也牢牢记住究竟是谁杀了她。我要她化为厉鬼，上至黄泉，下至碧落，阴阳路上都怀着那怨愤，人活一世诸事都要靠自己，纵然死后，也要返还阳间，亲眼看着我送她的仇人去冥府！”
一旁的守夜人忽然连滚带爬的窜到了一边，神情惊恐的几乎要崩溃，吓得五官都扭曲了，嘴巴长得大大的惨叫道：“她！！她，睁眼，她把眼睛睁开啦！！”
杜无灵垂眸，正看到翠儿的脸，方才被合上的眼睛此刻竟然又睁开了，直愣愣的注视着上方。
看到这一幕，杜扶苏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而方鸿云或许是杀过的人太多，这场景虽然诡异，却还没有动容的神色，倒是杜无灵，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看着翠儿死不瞑目的样子，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实在是轻飘的很，让人看不出杜无灵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无端的，好像屋内都寒了三分。
“翠儿，”杜无灵对着她的尸首，和声细语的说道：“你虽然跟着我的时间不长，却一直都尽心竭力，我也把你当做我的人看待。你留在阳间，好好看着，看着我如何为你报仇。”
烛火恍如通了人性，忽的跳动两三下。
那灰白空洞的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的，合上了。
此时那个守夜人早已是面如土色，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杜无灵让他下去待着，转身问着方鸿云和杜扶苏二人：“无论是李洪光亦或是李少风下的手，如今李家都欠了我一条命，纵粉身碎骨，我必诛之。只是你们，今日就走，才是脱身上计。”
“胡言乱语！”杜扶苏打断了杜无灵的话，眉头皱得紧紧的，说道：“无灵，我是你哥哥，你让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要是留下，你也耐我不何。”方鸿云虽然说的话不多，意思却坚决的很，“我早就命锦娘和铁衣在李家守着，你要是要前去一探，我立刻就带你们过去。”
二人的话语皆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杜无灵有些意外的看着二人，许久，点了点头。
这头长夜将尽。
那头却是灯火未明。
李娉琪刚刚回到李府，从侧门悄声进入，守门的下人把门关上，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那沉重的一声似乎也重重地敲击在李娉琪的心上。她来不及多想，她生怕被人发现，便加快脚步向内院走去。府里总有些下人在晚上巡逻，提着灯笼，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李娉琪听着那一步步越来越接近自己，心一沉，踱步躲到花坛后面，待到这一批巡逻的人离开之后，才放下心来继续向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李娉琪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一旦发现之后告诉父亲那里去的话，自己可免不了被责罚，如果严重的话，怕是自己的母亲也要背上个管教不利的罪名，被家里的那些人责骂。李娉琪觉得小时候自己懵懂天真，天不怕地不怕，倒是自己长大了，好像身边有些东西消失了。
想到这里，李娉琪停下脚步，本想想清楚到底是些什么呢？什么东西消失了？又多了些什么呢？没等她想完，她仿佛听到耳边又有多了些声音，那踩到树叶的沙沙声倒是把她拉回了现实，她提起了裙摆找到一个草丛，躲了起来，又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李娉琪吐了吐舌头，心想还好自己反应够快啊！若是被下人发现了，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受了责罚也就算了，怕就怕是母亲也逃不了干系。还是一路上小心为妙，自己还是尽早回去才好。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去她房间找人去了，若是她发现自己不在可怕是会动了怒气，母亲从小就告诉自己，作为一个女子要做到知书达礼，出门向家中告知缘由方可出门，这是最基本的。如今，自己既没有告知她，又这么晚回来，怕是回去，又免不了一顿教训。
李娉琪想到这里，就加快了些脚步。
她尽可能走花园中的小路，因为平时人烟稀少，很难有人发现这里还有条路。自己也是偶然间看到家里有个下人走过，当时那个下人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的，李娉琪看着十分奇怪，就暗中偷偷地跟着他，在后面跟着他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条小路，这条小路连通着大门出口和家中小姐夫人居住的阁楼，所以这次偷溜回去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当时自己跟踪那个下人发现的路，倒是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李娉琪现在想到，当初的时候，自己是觉得那个下人行踪十分奇怪。就一直从内院跟踪下人到大门口，李娉琪还记得，当时看到那个下人身子前面鼓鼓，的好像藏着些什么，好像是个包袱。
那个下人一直藏在身上，一直不想被人发现的样子。李娉琪一路跟踪那个下人到大门口，看到那个下人把包袱交给了早已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一个人，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李娉琪当时没敢走太近，那时候尙年幼，李娉琪倒是没有想什么，当时以为是那个下人托人往家里带着什么东西去。
之后她也没再看下去，就离开了。
现在听了杜无灵那一席话，回过头来想想，李娉琪才觉出有点不对劲。
那个仆人如若是自己的包袱，又有什么好隐藏的呢！怕就怕是里面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些东西见不了光吧！
想到这里，李娉琪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在李娉琪看到这件事之后的一两天，李府就发现了有东西丢了，因为此事，有些不相干的奴婢还被重重责罚了。正好那些奴婢被责罚的时候，李娉琪看到了，那些小丫头们连连说并不是自己偷的，她们去看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现在想来，真是巧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