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忽然失去了方向，看着日升月沉，在一片烟雾缭绕，沉浸在原本被自己可以遗忘的思绪之中，左右都是尘埃，前后永为狭隘，命运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原本已经枯竭的灵魂忽然传来不甘的挣扎波动。
原本所有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杜扶苏不过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在雪地之中被捡回去，又被养父毁了容，造人轻蔑十几年，年纪轻轻连自己唯一的武学出路也断的一干二净。
方鸿云慢条斯理的从桌子上夹起一块小点心：“杜扶苏啊……呵，杜扶苏，你不是想要靠着自己吗？你说你如今这样子，究竟对你妹妹来说，是助力——还是拖累呢？”
杜扶苏头也不抬地说：“你这样讥讽我也没用，方鸿云，你这样推我出面，难道是你怕了那个所谓的白岭宫？”
方鸿云眉梢一扬，有几分好笑：“杜扶苏，你觉得我也会怕人？”
杜扶苏冷着脸，话语里没多少在意：“那你如此关心我的伤势，为何不直接去将把白岭宫里的医圣随便绑一个来？”
方鸿云忽的放下了筷子，十指交叠支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说道说：“我到是敢去绑人——只是，我绑了人来，你敢让人对你下手吗？”
杜扶苏看都不看，直接沉声道：“我不信你没有让人心甘情愿的办法，只是我想要知道，你究竟为何一定要我去那白岭宫不可。。”
方鸿云沉默着打量杜扶苏一番，说：“……杜扶苏，我该说你是傻呢，还是说你天真？你以为，光靠一点拳脚功夫，能守得住你想要的？孤身长守意中人……不过都是梦话，你若是背后没有那点靠得住的东西，你以为能单打独斗的闯天下？”
杜扶苏刚想说什么，张口欲言，又将话语掐碎在喉间，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皱了皱眉头。
做人要识时务。
良久，他轻叹一声：“我若是去和那人争，胜算你可有把握？”
方鸿云从眼角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搭话，只是兀自想了想，才慢悠悠的说道：“把握？无非你胜了，亦或是你死了，这种事情行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要的是你即刻的决心和智谋，若是要我去测算，我是宁可让你胜算十全，算是给你天一个好兆头。”
多谢。”杜扶苏说，“今日这话既然你是私下找我所说，那想必也是不愿意让无灵知道了。”
提到了杜无灵，方鸿云只觉得有些无奈，思及那个总是一副无动于衷冷淡表情的女子，实在是不好说，只好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道：“虽然她嘴上说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她对你的在意我看在眼里。若是让她知道我挑唆她的哥哥去送死……”
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冒出来的各种可能简直让人心情焦躁的不行。这一个两个尽是不要命的把自己往狼窝里送的主，杜无灵明知道自己连一点点的武功也不会，却也敢这样闯进李家中去和那李六小姐里应外合，去算计那李少风。这妹妹都是这个性子，和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已经是个废人了，却还梗着也要护着自己那个妹妹。
杜扶苏闷着一张脸，妹妹想到此处便想起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其中有的是他们这样不畏死的人。他能说什么呢？每个人都珍惜着自己的命，看着朝朝暮暮风花雪月，为着一点点的愁和恨最终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一天一天都消耗在了遥不可及的东西之上。
杜扶苏看他的样子，便也了然：“我会保守秘密。”
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而过，古旧的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显得遥远而真实，充满了不安气息的空气无孔不入在一切能达到的地方蔓延……奔忙的人群脸色各异，神情恍惚有些确面色苍白，却都未曾停下脚步只为了追求到自己所需要的心满意足。
直至死亡，无法安眠。
杜扶苏盯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纹路自己早已熟悉得很，却从未看破其中的隐喻。
“方鸿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以为能盖面我命运的人是无灵，没想到让我抉择生死的人，是你。”
“那我该感到荣幸吗？”
“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为无灵打算，你或许想说她该感到荣幸。”杜扶苏平静地说，
“不。”方鸿云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让她感到荣幸，我想要的，是……”她的眼里有我。
只是这后半段话终究是淹没在唇齿之间，脸方鸿云自己也未曾听清楚。
把所有的感情都埋葬在深深的地下，不见日光，别过岁月。
他原本可以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说给杜扶苏听，说给杜无灵听，他能说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向杜无灵坦诚了自己的钟意，原本靠着杜无灵也许可以化解的许多事情他夜以继日的在襁褓中就将一切危险灭杀。
他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盲人，只想要摩挲着多走一点路，把灯挂在杜无灵还没走到，却看不清危险的地方。
可是说了又能如何？
他明知道吕家想要找道杜无灵，却依然飞蛾扑火的去阻拦。他明知道扳倒李家，江南便会大乱，还是心甘情愿放手让她去做。
方鸿云本来就不奢求杜无灵会如何回应了。
世道辜负人，自己想做的都做了，别人如何想，便不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这是他当初还没被关入雾竹林之中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意气的时候……他会不会拍案而起，亦或是举杯消愁。
是清风月朗亦或是阴云万里。
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一天天的削弱想去，像是被无形的网给紧紧的束缚住，只能靠着推着他们的余力让他们尽量的强大一些。
——简直像是一个落魄的托孤母亲。
方鸿云很是自嘲的笑了笑。
这时候并不是静悄悄的，尘埃落在酒杯里就好像光阴被鸟儿背负着飞向远方。有时候少年心性就是这样，心里总是隔着一层纱，亦或是结着坚硬的冰，冰下再多不甘，也要忍着，让一切不脱口而出。
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拿不准有些话应不应该说，只是方鸿云到底是比杜扶苏打了几岁的，没道理自己要示弱，，更何况杜扶苏也不是什么善茬，脑子机灵的很。
若是拖得太晚了，也不大好。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明说，毕竟有某些不能启齿的原因……例如深更半夜闯入人家妹妹的房间。
虽说是什么都没做……
杜扶苏眼看着方鸿云眯了眯眼经，脸上的表情变幻的飞快，心中有些奇怪——将刚才被方鸿云那来鞋子的那杯茶水推过去，引起了他的诶注意，说：“方鸿云，你忽然在想些什么东西？脸上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主意。”
方鸿云面不变色心不跳地从桌上把茶水接过来，眯着眼睛看着那清亮的倒映，心中飞快的闪现了无数种说辞，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最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是说到底，那笑容看起来还是薄情。
杜扶苏那一刻有些呆了——他不是看不清，方鸿云的笑容看的一清二楚。此刻这样近看过来，明明是这样惊心动魄……却是仿佛让人觉得有些难过，好想死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在里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很久以后他才好不容易才知道，有时候很多东西是没有名分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故而一开始就为了分离。
这是方鸿云已经看清楚的宿命。
方鸿云和杜扶苏对视的时候，几乎是看见了杜扶苏心中的疑惑。他挑了挑眉毛，看着这个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用有些探究的神情看着自己。
这人是个天才，或许以后会比自己有更高的成就。
当然，那是在自己死了之后。
不是那些随意可以比较的无能之辈。
他只瞟了他一眼，便将所有的情绪藏在了毫无波澜的眼中。
有的人习惯了腥风血雨，有的人却习惯雾里看花，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究竟谁好谁坏，毕竟很多的话都是别人说，很多的路都是别人走，自己再怎样去在意别人经历的人生，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世界变对分毫。
这是他早该看清楚的。
“……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杜扶苏说道。
“不，只是……”方鸿云犹豫了一番，才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终有了剑，有了你想要的江湖，却还是守不住你想要守住的人……到了那时候，你可别怪我。”
“怪你？”杜扶苏回味了一番，“我不记得你曾说过，我只要去了，便会前途一片光明。”
“你这话到底是为自己开脱，还是在安慰我？”方鸿云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心情变好了一些。
“兼而有之，毕竟，我也没觉得自己是受到命数特别照顾的人。”杜扶苏说道，“反倒是你，如今算是有权有势，天赋奇才，虽然命短，倒也不失为赢家。”
“我有的不是我想要的权势，背负着家人都想要算计圈养的天赋，唯独想要多看一人几眼，却偏偏活不到那么长了……你觉得我是赢家？”方鸿云敲了敲桌子，“你是在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