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成双,一行写入后世传。那些故人的传说应是无比凄艳,温柔寂寞可就算是他们也不愿想起,最终这些往事就慢慢消散于浩瀚的时空之中。
佛说,相离莫相忘。
相思客栈站几日之前就已经被一位出手阔绰的豪客所包下,这几日人也一紧走净,留的一院子清静。客栈的主楼后站了一排黑衣侍卫,面前方鸿云穿着蓝织锦缎衣,负手而立,似笑非笑淡淡扫视过这一派侍卫,都是乌衣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他身边,杜无灵一脸无奈的站着,轻轻瞥了方鸿云一眼,他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对着乌衣卫说话。
“你们谁愿意跟着杜小姐?”方鸿云捋平手边锦绣的褶皱,慢条斯理的问了问,却也没有看着他们,只是自顾自看了看这像是客栈之中的一池清荷。
这些乌衣卫被方鸿云带至此地,先前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主子忽然说了这句话,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侍卫出列,却也没有一个侍卫离开。楼主的意思,似是要让他们护着这位杜小姐。
近日来,乌衣卫之中大多也有所耳闻,方鸿云对先前曾救他出楼的那位杜小姐似是暗生情愫,暗中替杜无灵料理了不少李家派来的杀手,这几日更是有吕家的人,莫名其妙的跟上了杜无灵,不知究竟是祸是福,为了将杜无灵的消息从哪些江湖人士手中截下来,方鸿云这几日更是奔波受累。
更勿论先前方鸿云为了护着杜无灵,心脉受损,便已经失了大半功力,如今虽然笙歌楼曾经也算是家大业大,可既要掐死李家,还要防备杜家,方鸿云几乎是一夜消瘦。
乌衣卫众人看得出来,可是方鸿云不说,他们谁也不会去主动和那杜小姐戳破。只是眼下这一事实在突兀的很,容不得不去三思。
眼见着自己的手下谨慎万份的样子,方鸿云叹了口气,脸上却仍是从容的轻笑,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跟着我,亦或是跟着杜小姐,从今往后也没有不同,一样很容易丧命。你们可还有人不愿意留下?”
没有人应声,一排侍卫固执的站在原地,站得笔直却也没有人做声。
他们跟着方鸿云,原本就不回恐惧丧命,只不过是忠心护主,眼下情形难以理解罢了。
杜无灵轻轻的拽了拽方鸿云的衣袖,无奈的看了看这些乌衣卫之中的精锐,一个个看起来都受过严格良好的训练,明显是专用的贴身护卫。
……这真不是方鸿云把自己保命的底牌都送来给她了?
只是。听到方鸿云这句话,杜无灵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风起云涌,几番揣测方鸿云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一会儿月夜奔袭倾诉衷肠,隔天就是疏离有理算是同盟关系,转身有把自己的精锐侍卫双手奉上,眼也不眨包下了相思客栈,却还是看不出半分目的所在,还真是“高深莫测”啊。杜无灵暗暗攥紧拳头,转念之间瞬间舒展眉心,精致的脸上勾起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既然如此,我确实不能随意接受,只是不知道方鸿云,你这样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无灵方才虽然心中有些恼意,却对方鸿云还是没什么敌意,故而她的内心情绪早已被方鸿云尽收眼底,他勾唇一笑,笑的潇洒:“我的意思……你不是早已知晓,我为了方家拼死拼活,到头来确实一剂蛊毒的报答,倒不如把打下的江山归你所有……反正我若是喝了锦娘以身化毒的解药,终究也会忘了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安心受着我的心意。左右你以后……也是要回了吕家的,到时候就是千金大小姐,我一个小小笙歌楼主有算得了什么,我可是听说了,不日北朝廷就要降下诏旨,要从天下万千年龄适宜的女子中选一人,赐予婚约,指给三皇子做妻。”
方鸿云说道此处,笑容似是有些苦涩:“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你终究要带着你哥哥会吕家……我就算再意气之争,怎么抗得过朝廷军队。倒不如……眼下保的你一时,便是一时。你既然无心与我,也就不必对我有什么愧疚。”
总有人是怀着一份希望改变的期盼来的,想要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世道。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有时候也会想着,为什么自己那么凄苦,而周围的人却得到天意眷顾。方碧瑶说的话终究是应验了,方鸿云只知道自己不能放下,却必要放手。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秘密。存在多少人,就存在多少意义。
当不同的人,不同的存在意义重合冲突时,也总是会发生被人们称之为命数的东西。若非天意,怎会让杜无灵恰好在四方会之时路过笙歌楼前,和方鸿云相见。
只可惜人本身就是一种命数,这种渺小而作用巨大的命数,纵然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却也难违天意。多半的相知相遇,也不会有任何因果发生。
不可否认人间充斥偶然,谋划,意义,生死。
情真意切的内容,方鸿云却说得漫不经心,杜无灵垂眸,扭头看碧瓦水缸边沿上滴落的蓄水。清风黑发,昭昭素颜,恰如碧水安然。
怎会有人一眼看见,从此不驻在心间。
她无可奈何,方鸿云若是固执,杜无灵无话可说,只是微微颔首。方鸿云把自己的精锐侍卫交给了她,等同于把命放到她手上。
慢慢的解下脖子上挂着的琉璃坠子,精细雕工勾勒出内里一条盘旋而上的虹彩,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杜无灵再度看了看那些侍卫,复又看一眼手中的琉璃坠子,便让方鸿云伸出手来,仔仔细细替他绑在了手腕上。
“先前你赠我和哥哥这琉璃坠子,我们便知道不是凡物,可以保命。我拦不住你把侍卫给我,这坠子,就当是我给你一点念想,终归让你不要把弱点暴露给了别人……好歹有机会活下来。”
寂然无声间听见似是话语间被强忍住的极小声的劝说,就算有了这坠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方鸿云为方家暗部做下了许多事,仇人自是树了大片,如今还这么故意刁难自己的侍卫,看着笑的挺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似乎没有人能立即应承到这件事,方鸿云皱了皱眉,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
他转身,正逢那人轻哼一声。
方鸿云转身去看,霎时满眼是流淌在黑发上的月光,几步仿若是地老天荒的距离。
有时候人一辈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不过策马观花,匆匆而过,然而擦肩而过就是一人,因为那人,从此乾坤扭转,宿命便是天翻地覆。
因为你,所以我不信宿命。
来人正是杜扶苏,手上还缠着绷带,却拿着剑稳当的走来。
“杜扶苏?”方鸿云再度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少年的面容,又想到什么,转眼隐去脸上笑容,语气也听不出之前的波澜,仍是一贯的傲慢疏离:“你来做什么,废了一只手,还不知道要好生养这么。”
说罢,两手背在身后,慢慢踱出后院,在于杜扶苏擦肩而过时却停住,轻声说:“你活了下来,不过是好歹给你留了一条命。可留下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这只手……就算是以我的人脉,也找不到大夫。”
说罢,从容走出后院,仿若一切并未发生。
一段潺潺的流水,漫过岁月,如同绝代风华的女子,款款而至,倚窗让心止于寂寥,窗内透过淡淡的晓光,雨无声,琴响。
杜无灵手中一卷薄诗,在唇齿间游弋,尝着淡淡的苦涩之味,书页散落,周庄晓梦迷蝴蝶,风语,天上宫阙,竟忘今昔是何年,一时品尽多少历史红尘亡。前身旧梦,却也拦不住遗忘。
杜扶苏拼了命要去恢复武功,说是再不济护不了杜无灵,也不至于是个废物,成了她的拖累。
随手抚上窗边的琴,那琴原本有五弦,却被长乐亲手挑断一根线,从琴里缓缓流出声线,编织着恒古不变的慵懒音韵,借着未散的夜的寂静,伴着短暂的清晨,我轻轻地吟唱,雨坠落不声不响。
记得前世有一次,读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句,她好奇问“欲断魂”是什么意思,三皇子存心逗笑,故作严肃地回答:“就是指杜牧在路上摔了一跤,把魂都摔没了。所以他特意写下来,就是为了提醒后人以后走路不要像他一样那么不小心。”
一转头看见了身后泛着金光的院子,像有无形的大手写下了一个倒计时,在院子之中上只需微微挺直腰板便使庭院一览无余——像手心的世界。合上,张开,不算太大,也不小。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双手,它所能承载的,不仅仅是一支笔的力量,而是托起稚嫩梦想的支撑。纷乱的思绪在夕阳下随风飘散,无可奈何。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渐渐推向生涯的终点。
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有一泻天宇的蓝。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从这里凝视鸟雀振翅高飞的潇洒,明净的玻璃上有风吹过的痕迹,任凭每一次喜怒哀乐在脑海里静静流淌,一个又一个故事堆砌着,从手心散了,从指缝滑落了,反反复复,成了地板上握不住的细细的灰尘。
都是,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