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的地下私牢里走出来的时候，锦娘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气。
好想要把多年来淤积在心中的苦闷统统发泄出来一样。轻轻的一声轻叹，心中在满足的快意之后却莫名的涌上来了一阵空虚。
就好像忽然之间就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一样。
抬起手，感觉衣袖上还沾染着那种浓厚的血腥气味，锦娘方才站在私牢前，看着那个李少风陷入狂热的幻想里，在自己的幻象之中慢慢的停止了呼吸。
那张被李夫人恋恋不忘的脸，沾满了尘土和鲜血，经过长时间的困乏疲惫和折磨，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模样。
锦娘和李少风没什么仇，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杜无灵恨着的人，她仿佛也不受控制的想要狠狠的踩上一脚。
……就好像是血脉深处传达来的冲动。
锦娘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何方人氏，正是江南吕家的十九爷。可是她却不知道杜无灵的父母究竟是谁。
锦娘的脸还没有变过之前就已经和杜无灵长的有五六分相像，若说是偶然抑或是巧合，也实在是太过奇怪。
……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个，之前吕家十九爷的下人找上门来，她却撒了谎，让他们误以为杜无灵才是那个走失的孩子。
锦娘不自觉的抚摸上心口，在胸膛深处那颗跳动的温热旁边潜伏着一个阴寒冰冷的东西，时时刻刻蚕食着这具苟延残喘的身体，直到事情最终结束的一天。
尹阳蝶……
无声的念出这句话，锦娘只觉得手脚冰凉，好像那个沉睡着的蛊毒又一次在体内汲取生命一般。
有了这么个危险的东西在身上，锦娘知道自己活的不长久，倒不如把机会让给杜无灵，她们左右长得一样，更别说还有信物朱雀锦在手，必然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锦娘的手停在心口感受着那里的冰凉，心中却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和暗喜。这母蛊和子蛊一向有所感应，若是母蛊发了狂，身上有着子蛊的方鸿云大约也好受还不到哪里去。
锦娘心无旁骛地跟着方鸿云做事那么多年，只能看着方鸿云被蛊毒不断折磨，心中就算着急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是没有想过，被下了尹阳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能将一个脾气温柔的方家少爷硬生生打磨成喜怒无常，冷淡的模样。
如今她算是终于明白了体会到了，这种力气一点一滴丧失，眼睁睁看着死期将至，却没有还手之力。自己一天天的虚弱下去，哪怕想要逃出去，也永远逃不出这牢固的囚笼。
这就是方鸿云这么多年来的感受，他每分每秒感觉到的东西如今活生生的让锦娘自己分毫不差地也感觉到了一遍，曾经恭恭敬敬的称呼为少爷和楼主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她都照这样子走了一遍。
那时候在笙歌楼之中，她原本也是想要方鸿云喝下那大小姐的心头血的，若是能够让方鸿云活下去，不过是一点血而已，有什么舍不得。
可是方鸿云偏偏不愿，他自己姐姐的心头血被当作毒药一样避之不及，那时候锦娘捂着受伤的肩膀，盯着那被滴入了心头血的剩茶，就如同魔怔了一般，轻声说道：“我喝。”
怎么会不知道大小姐究竟在某算什么，母蛊若是给他人饮用，只会被强大的蛊毒当做食材炼药而已，可是偏偏锦娘自己没有办法忍住说出那句话。
如果你不愿意减轻痛苦，那么我便和你一起承受。
怕是大小姐也是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锦娘事到如今还清晰的记得在咽气的一瞬间方碧瑶带着嘲讽的眼神。
那个眼神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没有得到的，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但是锦娘却从未想过让自己的这一点心思被方鸿云知道，在这一点上她和方鸿云倒是出奇的一致，方鸿云宁可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也毫不在乎的将乌衣卫的精锐统统送给了杜无灵，只不过为了搏美人一笑。
锦娘这么做，又怎么会没有是在想要贴近一点这个男子的心思。
她和方碧瑶的痴情不一样，和李夫人的疯癫也不同，若是非要说个明白，不过是夜里的雪地之中，悄悄盛开的梅花，香气潜入人家之中，相伴一夜，就如同这么多年无声无息的在方鸿云身边守着，做些自己分内的事情，带到天亮了，就无声无息的隐没在白雪之中。
尹阳蝶的母蛊寄生到如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锦娘靠着内功和蛊毒抗衡毕竟还是需要大量的精力，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个无限黑暗的时刻的逼近。
留给锦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家现在还一派忙忙碌碌，没有被支开的侍卫还浑然不觉的来来往往，为这在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准备，家仆们也不断的奔走着，在厨房抑或是大广间到处布置。
好像一切仍然都是欣欣向荣，这间充满了鲜血，恐怖和绝望的院子就好像被众人所遗忘了一般。
此前锦娘潜伏在这里的时候，也知道这是李家主私人的小院子，若是李家主亦或是大夫人下了命令，就不会有别人擅自闯进来。
因为这个命令的缘故，之前锦娘为了收集情报险些被发现，所幸她的武功至少还是比李家的护卫要高出太多，在被尹阳蝶害得几乎废了一半的情况下，还能够顺顺利利的躲开这些搜查的人。
而现在才真的是叫做讽刺。
李家主血肉模糊的尸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躺在房间里，浸在一片血泊之中，整个房间四处都是血迹和手印，看起来不太愉快。
而私牢的入口敞开着，地下的火把已经燃烧殆尽，看不见一点点的光亮，黑暗吞没了一切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是有家仆举着火把去看，就会看到在阴影之中逐渐显露出来的李夫人的尸体，净空欲绝的表情永永远远的凝固在了那张扭曲的脸上，没有办法更改没有机会反悔，拔出了发簪的喉咙破开一个洞，已经凝固的血液将李夫人的衣襟陡然得通红。
而在铁牢之中，坐着的就是李少风的尸体，似乎是被幻影所惊吓，在喃喃呓语中停止了呼吸的样子，手垂落在地上，吸饱了鲜血的碎布条也散落在地上。
李家的三个掌权的家长，一瞬之间就都走得一干二净。
而李家之中的人竟然还如此无知无觉。
这时候大概杜无灵还在相思客栈之中，和李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再过一会儿杜无灵大概就会和李家的两位小姐回到李家，接下来李家的一切大概就会是以六小姐马首是瞻，三小姐在六小姐的身后，在李家之中绝对不会有人敢于挑战六小姐的权威。
只不过锦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天真的要命的六小姐，会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模样，在李家执掌大权。
锦娘记得李家还有一个漂泊在外的大小姐，当年这位大小姐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家的大小姐聪慧的很，在江南之地少有可以能够比得上的。
那时候方碧瑶还没有触犯家规，没有变成后来的那副模样，有时候也会同这位李家的大小姐碰面。
虽然次数不多，但是却显然是一位出色的女子，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军事谋略，没有设么事不会一点不同的。
当年的我方碧瑶和李家大小姐还有不少的话的可以说，两人在一块儿似乎也有非常多的事情可以讲，许许多多的方面总是惊人的不谋而合。
该说真正无人可比的女子都有相似之处吗……
这样李家的大小姐当年离开李家的时候一定不会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不过是短短的一点点时间，李家就已经没有可以真正掌控权力的人，只需要轻轻的一句话，就可以掀起没有办法阻止的我轩然大波。
李家在江南不是最大的豪门世家，但是却依然是以组合足够权利的大家族，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地里暗暗看着李家的财富和门脉。
只要有一点错漏，哪怕是一打鸡蛋很小的错漏，就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起，过来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将剩下的几个女儿啃似的连渣都不剩。
可怕的很。
不过这些已经喝锦娘没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一个过客，替杜无灵来看看李家最后的胜景，收集一点点必要的资料，然后再将这个表面光鲜内里却以宁腐朽不堪的李家玩玩笨笨的全数交换给李家的女儿。
之后的李家或是怎样？
事更加的强大亦或是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这些已经喝锦年亦或是杜无灵都没有半点关系了。杜无灵会代替锦娘成为吕家十九爷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她会代替自己好好的活洗去，去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看看那个遥远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家人。
锦娘却需要先走一步，去看看自己在地底下孤孤单单了那么多年的母亲。
还有抚养了他的老乞丐。